周末,无雾无霾,一片晴好。
high了一天的我们趁夜色未到撩人时,趁着第一波色欲来袭前,赶紧猫着腰坐车回家。
“艹,又没出息地活了一年。”刚坐稳的小A说,“你说,咱嘛时候儿脱离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我低头扫了车厢地板一眼,咬着后槽牙说:“你信不信你脚上那双价值四位数的‘纽巴伦’会挣脱你的脚丫子,翻着跟头飞到你眼前给你几个大嘴巴子?”
“我的意思是,咱现在不还是孑然一身,还没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么。”小A狡黠一笑,冲车厢前部,抬了抬下巴。
顺着他似双不双的下巴指引,我目光甩出抛物线,一个女孩儿“咔嚓”定格在我眼里。不,是脑海里。都不用调焦,就直接定焦了。你说,那女孩 儿得多漂亮。(无数个两眼挂着红心,张嘴流口水的表情汹涌奔出,大有倾巢而出之势。)
我快速地扭回头和小A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拍着大腿贱笑起来。
“你说她有多大。”小A两眼在女孩身上游走时,大声问我。
我眼角余光似乎探测到了众怒。我用手指在座椅背后狠狠地戳了戳张嘴傻笑的小A,低头小声地说:“这是公共场合,你尼玛不会让你那泛滥情欲的细胞矜持点啊?你没看见四周的人正用大半个眼白剜你那肆无忌惮地色表情啊!”
说完,我一把趴在前座的椅背上装出我和他没关系,我正纯洁瞌睡的样子。
小A,一个喜欢活在梦里的人,崇尚幽默嘻哈,不拘一格的人生状态。我和他不熟,只是时不时极为短暂地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我们的爱好相似,比如:喜幻想,爱做梦,向往远方,追逐艳遇。我们每次遇见,从未预定时间,也不曾界定区域,就那么随心,随性,顺其自然地如同一个圆, 趋近,相交,远离……
高速路上队列整齐的路灯手拉手地在冬风里喘息,坐在车窗边的小A目光炯炯。手牵着手的路灯散发出来的光像一朵朵巨大无比的喇叭花,扣在下面撒欢儿奔跑的车体上。偶有昏黄透过车窗玻璃划在小A的脸上,我凑巧看见,一种忧伤、迷离、恍惚、彷徨闪过。
我以为外表桀骜不羁的人不会感怀世事。我错了。
那天,他在离开我之前,踩了我一脚之后,说想给我讲了个故事。
“从前……”小A压着嗓音,刚说出这两字。
“你能不能不用,‘从前’这字眼儿开头,都老掉牙了!”我戏谑。
小A看着窗外快速划过的霓虹,反手给了我一拳。
五年前,一个落魄不堪的少年在初中辍学后的第二年,他老爹把他带到一个私人培训班。试听时,老爹坐在他旁边,看着黑板上趴着的数条纠缠在一起的线,问:“三角函数行么?”
他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勾股定理呢?”老爹看着他又是一句逼问。 他瞄了眼黑板,带着厌恶地表情低下头。
“我尼玛这么大岁数都还记得!”老爹摸出兜里揣着的烟,看了一眼他,无奈地把烟又塞回兜里。
十年前,落魄少年搬着小板凳蹲在偌大的操场上,板凳上铺着早已被风干的试卷,字体粗糙。在老师频繁勒令不许四下张望后,他听到了前后左右的同学在试卷上战斗——对着试卷发出争分夺秒地唰唰声。他收起作弊、抄袭的心思,低头看了一眼印刷劣质的试卷,第一题——“看字写拼音”。
潜意识告诉他,该站起来请假去厕所了。
十五年前,落魄少年眼中的标点符号就像变异后的小蝌蚪,丑态百出地穿插在字里行间,让人生厌作呕。
若干年前,落魄少年一无所知,一无所感,一无所动。辍学后,一路趔趄走来,有人问他,不上学后悔吗。有那么多人或有心或无意地问过我,他也曾时而犹豫,时而决绝地回答:后悔,不。
有人说,兴趣是学习最好的推动力。他觉得,爱才是。到今天,他才发现,他人生缺少的不是随波逐流的教育模式,而是生活感悟和记录 。
时下,网络触手可及,总有那么一些人,借此寻求艳遇,以慰当下艰涩无味的生活;藉此打发寂寞,得过且过地复制昨天的日子;亦有想靠此扭转未来,怀着侥幸的幸运寻觅所谓的爱人。
看着身边对着网络张牙舞爪的人,落魄少年毫无悬念地被侵染,混迹在虚拟世界。等熟稔后他才发现,走进现实很容易,彼此萌动一下,勇敢一分就成了现实。
有人说,如果拿当下寻求艳遇的时间精力换作用来奋斗的那种不死不休,未来一定会“被”艳遇。他当时不解,如今醒悟:找女人厮混和找女人厮守不同。
后来,他像武侠小说里心智错乱的高手,为了不让自己无辜犯错,只能靠着一种介质来压制欲望。幸运的是,他找到了,不是小说里所说的琴声 、笛声。涤荡我心的是——阅读,不停地,他说。
其实,他特羡慕那种每日对着网络里的陌生异性,幻想着,调笑着的人。无论怎样,付出就有回报那句话放在这里,人们深信不疑。他觉得,早晚会有颜如玉走进他们的生活,或者说走进他们的被窝更加贴切。可羡慕归羡慕,他知道自己终是驾驭不了,他知道自己缺什么,他得另辟蹊径。
坐拥几年网龄以后,多少就有了点经历。其实,看一个人怎么样,除了看他现实中的好友以外,还能窥览他的网络好友,这里绝对是解读人性, 最好、最直接的途径。
有人好友一栏排满姹紫嫣红,有人好友不过寥寥几人,一对比,后者是那么寂冷萧条。有人好友是全部拿来谈情的,有人好友都是可以用来谈心的。
落魄少年曾经自己一度信奉的座右铭:虚伪、做作、卑鄙、龌龊。
见网友是个很有意思的事,你可以在脑海尽情组织语言、勾勒画面。网聊嘛,遮遮掩掩,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事。盼啊盼,绕啊绕,盼得几时才能 赤裸相对,绕着怎么才能披着正义的外衣褪下对方的小内内。其实,就这么简单。
某天,他偶然抬头,浅蓝天际豆大的灰机从他视线里拉着长长的大尾巴,踽踽独行。舷窗旁,是不是有个异域女孩儿和我对望?为了第一时间看清楚,他低头把脸上的能量尽力地挤向眼部周围,似乎在给早该佩戴眼镜的眼睛注进瞬间和天际女孩儿对视的能力。
片刻,急不可耐的他猛地睁开眼,一只蜗牛正在脚尖奋力爬,壳后残留一道长长的,黏湿的“一”字。看着横线,我突然想起,积蓄了全脸能量的眼睛不是为了脚下的小蜗牛。他急慌慌地抬头,灰机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轻重不一的段段烟云。
他有点气急败坏,异域女孩儿就这么和我擦肩?蜗牛把我们有可能的耐情给葬送了!他低头找蜗牛算账,想问问它干嘛不早点,或者晚一点路过,非得在眼看他就要迎来艳遇的时候爬进他的视线,让他走神。
你这个又笨,又丑,走路又慢的家伙,我非得报复你,我要逮住你,把你送到身后那条一字横线的起点。他气愤至极地想。
在心底蓄势报复蜗牛的他,低头拿白眼剜了一眼爬行不如龟速的蜗牛。对付它,他不用伺机而动,顺手一甩他就能把它送回起点。
额……远处,又爬过来一只蜗牛。看意思,这是要在他眼皮底下上演牛郎织女啊!
它们,似乎相遇遥遥无期。看着看着,他落荒而逃。
仰天长叹,天际又现灰机,他好像看见坐在舷窗旁蓝眼睛的女孩儿满脸嘲笑表情地俯瞰大地上,形如蜗牛的他。
我,我们不及蜗牛,它们对目的地那么明确,它们对目标那么执着,它们对责任那么如一。它们跨过牛郎织女的距离,越过世人脚底皆欲杀的可能。
他和飞机上异域女孩儿的距离,就像蜗牛爬行在42.195公里长的全程马拉松赛道上。看不到尽头,似,艳遇,遥遥无期。
小A突然问我:“你跑过吗?”
“我跑过!”小A听完,冲我翘起大拇指。
小A站起来喊了一句:“艳遇,快尼玛来侵袭我吧,再不来老子都要妻妾成群,儿女绕膝啦。”说完,招呼都不打地跑下车。
我还没来得急说完,小A就消失在隆冬夜色里。
小A也许想告诉我,故事里的落魄少年是他,是他们。
我想告诉小A,我跑过马拉松,只不过是前五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