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天三顿都是粥。本打算说,“三餐”,那还算不上正式的“用餐”,只是填饱肚子而已。但是,粥的味道,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发生改变。
早饭,粯子粥,用元麦压榨成的麦屑,搅和在稀得见底的大铁锅里,顿时混沌一片。锅内的边沿是一圈薄薄的粥膜。用铲子刮上来,一阵吧喳吧喳,无味,糙糙的,但好像如今脆脆的海苔,嚼得津津有味。白白胖胖的米粒,环绕在铁锅四周,像一颗颗细小的鹅卵石,铺成窄窄的河堤小道。蒸气弥漫中,铜勺三下两下一搅和,珍珠般的米粒很快藏匿起来--沉入了锅底。
一家六口人,围坐在八仙桌旁。粥还有些烫,哧溜哧溜,那是父亲母亲喝粥的声音。小孩子,才不喜欢淡而无味的汤粥,筷子伸进碗里,捞出碗底有限的米粒。常常,母亲悄悄绕到弟弟的背后,将剩下的米划到他的碗里。不知何时,母亲摆上一碟萝卜干。这时,大家兴奋起来,急吼吼地咬一口咸萝卜,呼啦一口吞下大半碗粥。有了些许咸味,粯子粥增添了些许魅力。
平淡的生活,如无味的粯子粥; 夹杂一口咸萝卜干,如母亲无声的爱,生活多了一些柔和的色彩。
午饭是菜粥,这比早饭丰富些,更可口了。在米粥刚刚煮沸时,放入几把切好的青菜撒一两勺食盐,滴几滴菜油。热腾腾的菜粥端上桌,大家吃得特别香,不仅因为饿透了,而是因为姐妹弟兄四人的共同协作。中午放学,前胸贴后背,不知哪来的力气,和埭上的同学飞奔三五里路回家。常常发现,斑驳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黑黑的铁锁。大姐三步并两步到门前小河外的责任田找父母拿大门钥匙,二姐到自留地里拔青菜。门开了,我刷锅洗碗,弟弟淘米上灶。我们开始生火做饭。
有时,即使母亲在家,午饭还未烧,我们被支配到港边的红薯地里掐红薯藤,这是猪的午餐,猪是一家的储蓄罐。当我拎着篮子到埭头的水泥桥边,埭上的同学三五成群,打着饱嗝,陆陆续续地去上学。我一路跑回家,放下篮子,捧起灶台的一碗菜粥,仰头就往嘴里倒,菜粥什么味道?没时间品味,害怕迟到,再次飞奔上学。一条条田埂,一道道沟渠,一丛丛蚕豆苗,一波波麦浪,在眼前一一闪过。在越过比较大的水渠时,喉咙口突然冒出一阵刚喝下的菜粥。什么味道?腐酸味,不得不吐出来。
晚饭,还是菜粥,有时是中午吃剩的,热一热。这时的菜粥比中午好吃多了。大概不用赶时间了。但农忙时节,忙到八九点才吃晚饭。一次高考左右,放学后直接到地里插秧。田里白花花的一片,晚上只能在水里摸索着,插完一垄水稻才回家。此时,大概饿昏了,觉得菜粥特别入口。
盛夏,村里人早上就煮了满满一铁锅的粯子粥。中午,劳作了半天的大人们,直入厨房,舀一海碗的凉凉的粯子粥,咕噜咕噜一阵猛灌,像喝了一瓶冰镇啤酒那么畅快。当然,喝粥不熬肠,勤劳的主妇会做一个脸盆大的酒窖烧饼,五公分厚,外皮金黄金脆,内里香甜柔软,将之切成薄片,作为辅食。
母亲会用面粉加水和盐搅拌成面糊糊,铁锅加热后,洒几滴豆油,用高粱刷子把油刷均匀,然后倒入面糊。面糊收干后,洒入切细的韭菜,再打两个鸡蛋摊均匀。然后将圆形的锅塌用铲子对折成半圆,放在砧板上,用菜刀切成弧状。韭菜饼搭粯子粥,如果是黑豇豆粯子粥,更是绝配!
如今,母亲不在了,我姐常常摊韭菜饼,煮黑豇豆粥,让我一饱口福。农历七月半,当地人过节,韭菜烧饼是自己吃的,祭奠先人,要么油炸茄饼,要么做菜肉烧饼。
不仅各种烧饼,增添了粯子粥的美味,而且因为增添了“亲情”和"艰难”这双份特殊的佐料。现在,粥的种类可多了,皮蛋粥、瘦肉粥、绿豆粥或红枣莲心八宝粥。大街上,出现了一些粥铺,不仅式样繁多,佐菜有各式各样。但是,过年过节吃完大餐后,外出旅游归来后,总是忘不了幼时寡淡的粯子粥。
心理学家李玫瑾说,人到一定年龄后,最爱吃的,就是小时候常吃的东西。水还是那个水,米还是那种米,粯子还是那种粯子。早上,一碗微热的粯子粥,像一贴暖宝宝,将胃的角角落落轻柔地抚摸一遍,特别的舒服惬意。晚上,粯子粥里下馄饨,不仅是上了年纪的人钟爱的,这已经成为当地酒店的一道压轴主食。
现在各类的粥,各有各的味道,我都喜欢,但情有独钟的,仍是粯子粥和青菜粥,因为它们是我的胃从小熟悉而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