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爸……爸……不能……不能陪你和妈妈了,记住,要好好……好好听你妈妈的话,乖乖……长大……”
这一幕,辛夷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眼睁睁看着疼她爱她的爸爸慢慢闭上眼睛,离自己而去,她只能跪在爸爸身旁,小手抓着爸爸冰冷的大手,泣不成声。她的眼神里掺杂着满满的恨。那时,她才十岁。
早春,木兰花开,大片大片的紫色浸染了整个村庄,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木兰花的香味。
辛爸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儿欣喜若狂,瞧着女儿粉嘟嘟的小脸,他满是怜爱。他想给女儿取个好听的名字,可自己翻完整本字典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辛爸赶忙把算命先生请到自家来,想让算命先生给女儿起个名字,顺便给女儿算个命。
算命先生悠悠然望了一眼窗外漫天的木兰花,便说:“此娃出生在木兰花盛开的季节,木兰又称辛夷,倒不如就叫辛夷。”
“辛夷,辛夷,嗯!好听,好听,就叫辛夷!”辛爸宠溺得看着怀中正熟睡的小人,甚是高兴。
“先生,再给我娃算个命吧!”辛爸将头转向算命先生,递来孩子的生辰八字。
算命先生看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后,闭上眼睛,伸出手掐指来算,只见他骤然蹙眉,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辛爸怀中的孩子,他又看看满脸期待的辛爸,摇了摇头,丢下一句“这娃多灾啊”就转身走掉了。
辛爸诧异,看着怀中女儿可爱的睡相,心想:这算命先生定是个疯子。
十岁之前,辛夷是幸福的。她善良,可爱,纯真,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她。她快乐的生活在爸爸妈妈的庇佑下,唯一的任务便是幸福的长大。
辛爸朴实,善良,是木兰村的村长。虽然刚三十出头,年纪轻轻,但村里的人都很尊敬他。他带着大家种田种地,村里人都很信任他,希望他能带领全村人一步步走向富裕。
但是,这个梦在村里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轰轰隆隆工作着的挖土机时被打破了。
大片大片的木兰树被砍倒,运往未知的城市。山里到处都是被开垦后的荒迹,坑坑洼洼不忍直视。
木兰花落了一地,紫色被黄土遮住,失了颜色。
酒店里,俩个穿着西装皮革大腹便便的男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谈论着什么。
“王县长,此次开发木兰村多亏了大哥你啊!这木兰村我觊觎很久了,没想到大哥办事这么有效,没多少天就把审批文件搞到手了,小弟实在佩服,以后小弟决不会忘了大哥的这份恩情,咱就是一家人。”
“瞧兄弟说的,大哥我还不得仰仗兄弟你来发家致富,审批的事不就花个这的事吗?”说着,他的食指和大拇指对着崔董笑眯眯得捻了捻,“咱上头有人,还怕查下来不可?等这里万丈高楼平地起的时候就是咱的好日子开始的时候。”
“啊……哈哈!”崔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说,“我们应该赶紧把这些村民遣走,免得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
“这好办!兄弟你就放心吧!我这就通知他们,让他们赶紧走。”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来来来……继续喝呀,喝!”
看着本来美好的村子变得破烂不堪,家被毁了,村民们连连叫嚣。如今又让他们搬走,全村人都愤怒不已。辛爸带头领着全村人去找崔董手下的马总理论—
“你们凭什么占我们的村子?”
“上头规定的,我们也没办法啊?”马总不耐烦地跟村民解释。
“你们有审批文件吗?让我们看看!”辛爸气愤地说。
马总得意得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甩给辛爸:“自己看!白纸黑字还能有假?”
辛爸皱着眉打开文件,马总诡秘地瞧着辛爸,深怕出现啥状况。辛爸仔细看完文件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文件尾部盖着红红的公章,这应该不是假文件。他颓败地对村民说道:“文件是真的……”
马总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辛爸不知道,这文件表面上看起来就和真的一模一样,但王县长在市级审批的章子上造了假,把伪章子盖得跟真的似的。
村民们气急败坏:“就算文件是真的,我们也不能让他们随便动这里的一土一木!这是我们的家,我们誓死要保卫它!”说着一群人齐唰唰站到正动土的挖机前。他们赤手空拳用身体挡在挖土机前面,不让他们继续工作,而辛爸就挡在最前面。
马总看到这帮村民如此疯狂,急得直跺脚,耽误了工程上头怪罪下来,他连饭碗都保不住,慌乱中他拨通崔董的电话:“崔……崔董,工地出事了,你快来看看!”
电话那头和王县长正喝得尽兴的崔董不高兴地骂了句:“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处理不好!等着!”
“怎么了这是?这怒可伤肝呀!”王县长看着愤怒的崔董说。
“哎!手下那帮没用的东西连工地有人闹事的事都解决不了,真是饭桶!”
“哦?木兰村?我还是和你一块儿去吧!免得出了啥要蛾子。”
王县长和崔董酒足饭饱后面红耳赤地走出酒店。工地上,村民挡着机器不让他们动工,工人不敢妄动,只得等着领导来处理。一个劲儿搓手的马总见崔董和县长来了,急忙迎上去。崔董狠狠瞪了一眼马总,哼了一声,双手背在腰后从马总身边走过,马总唯唯诺诺跟在后边。
村民们看他们的领导过来了,立刻围过来。
“怎么?想造反不成?”崔董轻蔑地看着村民,吐出满口酒气。
“凭什么动我们村?你们太过分了!”辛爸不满地说。
“呵呵…凭什么?就凭我们有审批文件啊!”说着,他头也不回冷冷地问身后的人:“文件给他们看了?”
“嗯!看过了。”马总低头回答。
“既然这文件你们也看到了,就省省吧,赶快搬,别影响我工程的进度。”
王县长也随即附和:“是啊!乡亲们,咱们就赶紧搬吧,人家这项目是上头审批的,你们反抗也没用啊!”
“你又是谁?关你什么事”一个村民问王县长。
王县长提高了嗓音:“哈哈!我就是咱县新上任的县长,以后啊,咱们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
“我呸!县长?狗屁!县长竟然和搞房产的站一块,那文件假的也能成真的!”村民骂道。气得说不上来话的王县长和崔董相互对视一眼,崔董恶狠狠地说:“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最后再问你们一句,到底搬不搬?”
“不搬!”村民异口同声。
“好!有种!别怪我心狠,你们给我等着!”崔董掏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
没过一会儿,一群二流二气的人风风火火地站在村民面前。他们个个手里带着家伙,凶神恶煞地走向村民——
“等等!”王县长发话了,指着辛爸狡邪地说道,“你就是这个村的带头人吧?你们要能乖乖离开,别闹事,咱就和平解决,要不然他们手上的家伙可不认人啊……”
“放屁!我们绝不能让你们得逞!大伙说对不对?”辛爸愤怒地说。
“对!我们要保卫我们的家!”
“哼!”王县长冷笑一声,“给我上……”
血腥,残暴,哀嚎。
一片混乱之后,那些带着家伙的人像胜利者一样得意洋洋地离开,而剩下的只有这些伤痕累累的村民留着血昏倒在地。受伤最严重的便是辛爸,他已经流血过度,奄奄一息。
“爸爸,爸爸,你快醒醒啊!爸……”辛夷稚嫩的哭声使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女儿的小脸挂满泪珠,他强忍着痛抬起胳膊用沾满血的手擦干女儿脸上的泪迹,笑了笑,说:“孩子,爸爸没事。乖,别哭……”咳咳,血吐了一地。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摸着辛夷的小脸: “辛夷,爸……爸……不能……不能陪你和妈妈了,记住,要好好……好好听你妈妈的话,乖乖……长大……”
辛爸摸她小脸手突然放下来了,辛夷知道,最疼她的爸爸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大哭着,小手不停摇着躺在地上的爸爸,一声一声哭喊着:“爸爸,爸爸……”
望着缓缓驶去的一辆辆车,她的眼里满是仇恨。刚才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躲在角落里的她害怕极了,她目睹了自己的爸爸被坏人活活打死的情景,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发誓,她一定要让他们偿命,替爸爸报仇,一定,一定。
木兰香不再飘起……
二十年了。等辛夷再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矗立起万丈高楼,曾经的木兰村不复存在。她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单纯,什么都不懂。她现在的身份是个杀手。秀发扎起,利落的盘在脑后,穿着一身黑色皮衣,脚穿黑色皮靴,衣服里插着无声手枪,冷酷,孤独,却美丽。
离开的二十年里,母亲带着她投奔外省,日子过得很艰苦,辛夷的妈妈一人扛起家庭重担,母女两相依为命。但是,爸爸的死辛夷从未忘记,她从不与同学游戏说笑,她的笑容只给她妈妈。她希望自己快点长大,替妈妈减轻负担,更重要的是,她要替她爸爸报仇。
十二岁那年,她妈妈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接她,她大老远就看见妈妈来了,高兴地就要扑过去,可是,正当她妈妈过马路的时候,一辆别克小轿车迅速冲过来,她妈妈来不及闪躲,硬生生地被撞了十几米远,当场死亡。而肇事者看撞死了人,慌忙逃走。辛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
汽车的鸣笛声混杂交错,辛夷抱着她妈妈嚎啕大哭。无助,绝望,孤独,统统包围着她。天空被雾霾遮住,显得黯淡无光。
如今,她回来了!
某家高档酒店里,几个油光满面的人正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其中两个便是曾经的王县长和崔董事长。如今,他们一个是该市的市长,一个是腰缠万贯的企业家。看来,二十年前的村民运动对他们毫无影响。
一个冷艳的服务员来给他们添酒,她动作娴熟,冷静,不慌不忙,镇定地一一给他们倒酒,他们用脏兮兮的眼神瞅着她,她置之不理。转身要走的时候,她猛的从手中托盘下抽出手枪,当众人还在海吃海喝时,只见王市长和崔董事长双双倒下,血流了一地,她的嘴角扯出弧线。
她说过:她要替爸爸报仇。
她终于不用在小心翼翼中度过了,这些年,她一直在躲藏中强撑着活着,她是通缉犯,她是那个最危险的人,而她又是那个誓死要为爸爸报仇的—辛夷。
随后,她去警局自首。既然报了仇,她的任务也完成了。
被枪毙之前,她笑了,那笑容和二十年前一样,那么纯真,那么美丽。
她本善良,就如木兰花一样,内白外紫。
木兰村,再也不会有那片木兰,开满紫色的花,飘出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