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夸道人捋着胡子说既然画已经作好,当夜就可以起坛布阵了。
七星阵布在上书房中,由三队御前带刀侍卫日夜轮流巡逻保护。
开坛布阵后,作法的全过程需要七七四十九天,这其间不允许任何人闯入,一旦七星灯灭了哪怕一盏,作法都会失败,不仅不能给方帝续命,连浮夸道人的性命都会受到威胁。
肖皇妃说前些日子洋人进贡了些火器,比神机营里的那些还要好用,不如就加一队会使火器的侍卫防飞贼。
方帝点头同意。
毕竟不是小事,多点防备总不会有坏处。
本来余公公还想把神捕伉俪请来护卫,但方帝说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就不要打扰他们了。
浮夸道人说自己还有个师兄叫虚浮道人,就住在沉马潭附近的道观里,如果想要确保万无一失,方帝需派人以重金相邀。
这虚浮道人和浮夸道人师承一门,但性情却是天差地别,此人脾气刁钻古怪,为人极其市侩,而且从不报价,只要你银子给少了他就出工不出力,搞不好还会摆你一道。
肖皇妃说到这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你离开天牢吗?”
我拱手:“草民不知。”
肖皇妃:“就因为你那句话……”
我:“嗯?”
“若木老将军谋反这事是真的,你说你情愿领死……”
闻言我微微一笑:“便是再多人问,我也是一般的回答。”
肖皇妃满意的点头:“好,好……”
停顿片刻后她接着说:“那木将军的确没有谋反之意,但现今满清余孽已经伙同倭人准备起兵南下,两路夹击直取京畿,在那之前,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就木将军一家,所以……”
我这才意识到这肖皇妃的心机真是深不可测,前面那些事情都是在试探着看我们的反应!
木坨坨撅着嘴:“所以皇上就先把我一家都囚禁起来,好让敌人放松警惕?”
察觉到木坨坨的不满,肖皇妃微笑:“天子明鉴,木将军一家现在都很安全,不过,你得留在宫中,不许再抛头露面,免得被贼人的奸细看出破绽……”
说着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的身上:“出去以后,知道该怎么说吗?”
我拱手道:“草民知道,木坨坨乃反贼之后,罪无可赦,已经与其父兄一同打入死牢……”
“那你呢?”
“草民虽收容有过,但皇上宽仁,念在小人检举有功,变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怪不得小余子和小光子他们都说你上道儿……”
回到点心铺子,我顾不上理会叶三娘和老骚货,装了一盘点心,沏了壶茶就是一顿海塞。
吃饱以后我擦着汗,低声喃喃道:“好悬,好悬……”
叶三娘不耐烦地推我一把:“这一大盘点心都下肚了,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了!”
我刚一张口忽然就感到喉咙里有东西猛地往上一顶,慌忙端起茶灌了半杯。
拍着胸口,我吁口气,思考着应该怎么跟他们说:“嗯……”
…………
我讲完以后,老骚瞪大了眼睛:“这么说,坨坨她……”
我摆手:“也不一定,只是进了死牢,又没说什么时候问斩,再说了,木将军家的人或许还有逃出去的……”
老骚脑袋一耷拉颓然坐在椅子上:“完了完了……”
叶三娘扯扯我的袖子,冲我使个眼色。
跟着她来到二楼她的闺房,叶三娘咣的一下关上门瞪着我:“你跟我说实话……”
我摊手:“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叶三娘伸手捏住我的耳朵:“我可拧了啊……”
我咧嘴:“肖皇妃不让我跟别人说,说了要杀头的。”
耳朵传来钻心的疼,叶三娘咬着牙:“我是别人?”
“别别,别……”我求饶,“你不是别人,不是,你是掌柜的……”
“那掌柜的问你,你说还是不说?”
我咧嘴:“说了要掉脑袋的……”
“嗯?!”
又是一阵钻心且火辣辣的疼……
我疼得龇牙咧嘴:“我说我说……”
叶三娘松开我的耳朵以后我把刚才对他们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叶三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最后伸手又要捏我的耳朵,我一瞪眼,冲她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嘘……”
窗格咯噔响了一声,我猛地转身打开门,看到一个黑影呼的一声从二楼跳了下去,接着连滚带翻眨眼就从店里出去了。
叶三娘双臂盘在胸口:“隔墙无耳了,可以说实话了吧?”
我擦擦额头的汗:“回来的路上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果然是被人跟盯上了……”
“是肖皇妃的人?”
我摇头:“不确定,但无论是谁的人,刚才我要是没多长个心眼,现在咱们就得跑路了……”
叶三娘点着头:“看起来,那小姑娘还活着,木将军也没打算谋反……”
我压低声音把事情的真相简明扼要的跟她讲了一遍。
“这么说……”叶三娘看着我,“那小姑娘没有性命之忧了?”
“嗯,就是得在皇宫里老老实实呆一段时间了……”说着我叹口气,“至少,得等到倭人和那些猪尾巴的联合军打过来……”
叶三娘叹口气:“这好日子才过了十几年,就又要打仗了……”
肖皇妃说这事关系到大明的未来,除了叶三娘,不许我告诉其他人。
方帝身子虚弱,锦帝临终前告诉他早朝能不上就最好别上,大殿之中要么是有能让他病情加重的人,要么是有能让他病情加重的物。
所有的奏折都由肖皇妃来审读,最后捡出她下不了决定的再呈给方帝。
计划是这样的,木老将军一家被打入死牢,然后找几个死囚替代老将军一家前往菜市口砍头示众,故意把木老将军满门抄斩的消息放出去,再偷偷送木老将军和他那几个骁勇善战的儿子去山东秘密操练一支队伍,等到敌人联手杀过来的时候当地的军队故意节节败退,诱敌深入。
这时候木老将军一家就带这支秘密军队去抄敌军的后路,再联合其余几路队伍一举将来犯之敌围而歼之。
据巫萧然说,这次咸丰会亲自带兵出征,刚好倭人也在海上闹得挺欢实,索性一次将两个大麻烦都给灭掉。
另外,肖皇妃还跟我透露了另一个听得我瞠目结舌的秘密——看起来顶多三十岁的巫萧然,其实已经快六十岁了,当年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国师,敬帝就是他的学生,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他的容貌从没有半点变化。
在敬帝伐清前的几年,巫萧然就舍去了国师的身份和本名,在江湖上混迹了几年以后“巫萧然”这个名字已经叫得响了。
见自己的身份彻底改变了,巫萧然精心安排了一次和佟王爷的“偶遇”并成功的混进了佟王府,成了佟王爷的门生。
当然,神捕伉俪也不知道巫萧然真正的身份。
战争不知何时就会毫无征兆地爆发,传说中野蛮残暴的倭人一旦踏足这片土地,必定会掀起血雨腥风。
但,不管我们是如何提心吊胆,都无法左右未来,日子还要过下去。
第二天早上卖完点心,我们三个坐在窗前喝着茶,听着张日龙卖力的吆喝。
老骚失去了木坨坨这个依靠以后,每天都帮我们打扫打扫卫生、收拾收拾厨房、劈劈柴什么。
虽然叶三娘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但总得来说,他是靠木坨坨的武力威胁我们,才能够住在这里,一旦没有了靠山,他也就没什么权威了。
没有威胁,从理论上讲,我们就没必要留他在这里。
叶三娘跟我商量过这事,但我觉得这老头除了满嘴胡天不着调以外,并没有做什么损事,况且就算他拐了雀雀,也对雀雀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要知道,他可是一直拿雀雀当亲生儿子待。
所以,留着他在这儿,吃饭多一双筷子,住一间闲置的房间,对我们几乎没什么影响,最近还主动帮忙干活……
所以现在如果赶他走未免有点不厚道。
不过他倒也自觉,重新翻出了在行囊里沉睡许久的河图洛书、铜铃铜钱、风水罗盘什么的,蹲在点心铺子对面和张日龙挨着,重操旧业了。
下午的时光基本都是靠喝茶、闲聊来打发的,叶三娘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雀雀也不见了踪影。
全无睡意的我百无聊赖的蹲在老骚旁边听他忽悠前来算命的人。
这老小子不愧是靠忽悠养家糊口的,前来算命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苦着脸来拍着手去的,当然,走之前还得把身上的钱扔个差不多。
一个多时辰过后老骚的钱袋子就鼓了起来。
就在他数完钱准备收拾收拾去赌坊耍钱的时候,一个清秀小厮蹲在了我们面前。
看清他的面目以后,我刚要说话,那小厮却摆摆手低声说:“别吱声……”
老骚疑惑地看我一眼。
小厮看着老骚:“您就是邵半仙吧?”
“嗯呐……”老骚点头。
小厮笑笑:“跟我走吧,我们家老爷要见你。”
老骚:“你们老爷?”
这时候几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
我用手肘撞撞他:“走吧,别多问。”
这小厮正是太监小光子,虽然我不知道他找老骚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们除了跟他们去,没有其他选择。
上书房外布满了巡逻的带刀侍卫,还有十几个手持火器的神机营侍卫散布在附近的各个角落,目光如鹰隼般巡视着。
看到我们,张庆走了过来盯着老骚:“你就是邵半仙?”
老骚点头。
张庆打量了他一番,眉头微蹙:“你有个道号……”
老骚一挺胸,老气横秋道:“虚浮……”
我一愣:“啥?你就是浮夸道人的师兄?”
老骚嗯了一声,捋着胡子:“没想到就算贫道隐匿于市井之中也逃不脱被识破真面目的宿命,真想过几天与世无争的日子啊……”
看着他一脸得意趾高气昂的样子,我恨不得找块粘糕拍他脸上。
“如此,张庆倒也失礼……”说罢,张庆拱手施礼。
老骚摆着手:“我们出家人,风轻云淡,便是骑在我们脖子上大小二便,我也是一样的不在乎。”
张庆笑道:“甚好,甚好,先生这边请……”
老骚跟着张庆去了上书房中,我和小光子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手足无措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胡总管托着一盘点心走了过来。
看到我,胡总管咧嘴笑了:“今儿怎么这么有悠闲?”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怎么没去给肖皇妃泡茶,指着上书房说:“今天是沾了虚浮道人的光,又能进宫跟您几位打个照面。”
“哦?”胡总管看了一眼上书房,“这么说,那虚浮道人已经找到了?”
我点头:“好巧不巧,他是木老将军家千金的师父,几个月前偷偷帮那小姑娘溜出了将军府。”
胡总管饶有兴趣:“嗯,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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