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两周,饱览了祖国大地万紫千红,缤纷夺目的花花草草后,来到墨尔本,猛得目睹那一地的黄叶以及渐次光秃的树枝,竟生发出“观棋烂柯”的感概。世界之大,科技之神奇,是可以让我们不必遵循四季的变化规律而自由选择自己的喜好,春夏秋冬,阳春白雪,任君挑选。
这段时间墨尔本的天气相对乖戾,晴日甚少,大多数都将晴不晴,风雨随心。院外的小苹果落得满地打滚,日日有喜鹊乌鸦鹦鹉等各色鸟儿来啄食,但即便如此,我估摸着未成熟的苹果应该酸涩难当,所以鸟哥鸟姐们的回头率甚低,以至于到最后我只能看着它们慢慢腐烂,慢慢被树上纷纷掉落的黄叶覆盖,生命又进入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
于天气的影响下,原本威风凛凛叫声响彻天际的鸟儿们也渐渐屏声敛气起来。静心时分偶闻一两声啼鸣也是短促而又沙哑的,天气渐寒,它们也是要积蓄能量,好熬过漫漫严冬。
墨尔本就是如此,她是一座让你收心静气,删繁就简的城市。初至此地的中国人一定无法忍受她的宁静,这宁静就似深山远庙一般会让原本深处闹市的人心生惶恐。中国人缺乏安全感,太过安静的地方会让我们有被抛弃的感觉,这感觉会让人心烦意乱。这种宁静的生活你要用多少时间来习惯,取决于你内心强大的程度。
我也是一路挣扎着由焦虑抑郁走到了今日的心和气平。
假期结束去上书法课,书法老师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你每天花那么多时间写字,目的是什么?”他没说“目标”,用的是“目的”,在他眼中,我或许是个怪异之人,年届四十,不思量着做些脚踏实地立竿见影的事情,反倒用大把的时光去与在大多数人看来枯燥乏味且深不可见的笔墨较劲,说“目标”实则遥不可及,唯有“目的”二字来得简单明了。老师是个大家,临池不辍地学书五十余载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他深知书法这条道路熙熙嚷嚷,往来者众,能有所作为者却寡。我很真诚地告诉老师,我写字,完全是为了修身养性,没有其它任何目的。他听出了我话语中的诚恳与坚定,说,“用你现在的心态和努力坚持下去,你会写出一定境界的。”
我渴望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境界,而我又能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呢?这将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不必急于回答。
英语课上,我的“同桌”因为好几个月没见我了,显得非常兴奋。星期二一大早她就拄着拐杖在门口候着我,一见我便兴奋莫名。她告诉我这几个月她的病腿又开始疼了,以至于严重影响了睡眠,本来没办法来上课,但是家里只有一个人,安静让她变得非常烦躁,觉得自己都快得抑郁症了。所以,这个学期一开学便急忙忙赶来上课,她想用学习驱赶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课后,她又邀我再多报一天的课,她说,“我觉着你特别的好,如果你有来会照顾我的。”望着那双热切的眼神,我同意了。
这是一个来自北京的阿姨,六十几岁,一条腿残疾,行动不便。
在英语学校里认识了很多可亲可爱的老师同学。八十七岁的彼得老师虽然没再来上课了,却总还会发邮件给我,问我在学校学习的情况,并且解决我学习上所有的问题。当时因为他喜欢中国文化喜欢书法,我便硬着头皮送了一幅心经与他,谁知他对此珍视异常,不仅把它悬挂于家中最显眼的地方,而且每当有亲戚朋友造访,他都不无得意地向他们炫耀,说这是他的中国学生送的。当他发邮件兴奋地向我分享别人对心经的赞叹的时候,我都满心的感动且万分感恩。在英语学校里的每一个老师,他们的年纪都不轻,却都是满腔热情地义务来教学。因为年迈,彼得老师的家人不放心他一个人开车来校上课,面对别离,彼得老师显得十分不舍与伤感。最后一节课,他送了我一个有百年历史的木盒,他希望我继续好好学习。
生活总是如此的琐碎,一天当中会发生许多的事情。如今在墨尔本见的人较之中国是少之又少,主要是我的性格所致,越来越不喜欢热闹的我深居简出,如闲云野鹤般过着风清云淡的生活。家里的两只狗似乎也受了我的影响,只要我在读书写字,它们便乖乖地卧于我身边敛声屏气一言不发。
新近迷上了《红楼梦》,厚厚的两大本书在这样的日子里被重新翻阅,个中滋味与体悟又与从前读它大相径庭。面对纷繁复杂的人物形象和错综迷离的人际关系,若非用一颗安静而又柔软的心去读,是无法理清头绪的。想起小时候看电视,感兴趣的完全是屏幕上一个又一个美仑美奂的女主,至于是非善恶,全凭个人臆断。学生时代捧书阅读,没有任何人生阅历的沉淀和积累,也只不过是附庸风雅,囫囵读罢,谈不上什么感悟与收获。而今再读,便读出了人生百态,就像蒋勋之于红楼梦,是天地有仁,是美在成久。连贾瑞、王熙凤他亦有深情与体恤,但凡世间万物皆有灵,蒋勋看得见《红楼梦》中每朵花儿的好,每株植物的深情。他仿佛与那里的每个人都是故交,都怀着体谅与懂得。
那么多人讲《红楼梦》,我独迷恋蒋勋先生的解读——因为怀着对人的悲悯与感激。而这,正是我此番重读爱不释手,夜不忍寐的所有原由与感悟。
于我,人在墨尔本便是人在天地间,人在草木间,人在至简至朴,至纯至性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