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你给我看看这到底是个啥?你哥儿那个充军的非要我出门都把这个带到脖子上,这到底是个啥子东西嘛?”阿婆拿出一张用手机绳子栓住的“走失认领”。
穗子只瞥一眼,又捂肚子又捂嘴的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哥儿给你的项链,你就听哥哥的话,每次出门都戴上哈。”
穗子却笑得红了眼眶,大哥在这张走失认领上写满了家里所有人的联系电话。看着这张走失认领,放下的心又忽的紧张起来。
自从阿公和清子去世后,阿婆尊重阿公遗愿,守着自己和老伴的家,不去给后人添麻烦。平日就剩一猫一狗陪着她。女儿女婿,外孙男女工作的工作,学习的学习。七十八岁的阿婆早就白完了头发,如今记性更是越来越不好。大哥怕阿婆在家真有个什么意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阿婆,待会我想去给外公烧点纸,还有清子那儿,我也想……”清子一边说一边看阿婆的神色,生怕又勾起了阿婆的伤心。
“好啊……好啊……去看看你外公,这么久没回来了。”外婆一边点头一边笑着说
“那清子那儿呢?去吗?”穗子再一次提起清子,心也突突的跳了起来。
“也去……也去……她过生的时候我还偷偷给她烧了两封纸呢,他们怕折寿,又怕她受不起。我都老了,怕啥子。我不跟她烧点,怕她在下面没钱花。你是最小的,除了你,也没得人敢跟她烧了……”
清子是穗子的四表姐,也是清子心中最好的朋友,她俩都是由阿公阿婆带大的。简单来说,阿公阿婆养了两代人。
穗子忽得回想起很多年前,七岁的清子和自己在眼前这张雕花木床上玩的骑马游戏。
“驾……驾……说好到我了,你不能耍耐!”小清子被穗子的无赖气的不行。
“就不就不,我不玩了。”穗子打算打死不认账到底。
清子被气的涨红了脸,胖乎乎的小手揪着床单。忽然,小清子怀着正义的力量抬腿使出漂亮的回旋踢。
穗子愣了两秒钟,做出各种姿势躲避,侧摔,跳跃,俯身……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要拆房子了是吧,吃饱了一个个的!”阿婆忽的从厨房里冒了出来,手上拿着穗子最怕的小木棍,一场骑马游戏才最终结束。
夏夜,清凉的晚风撩动着穗子额前的刘海儿。
阿婆拿出她那宝贝的大蒲扇一边扇风一边说:“今天晚上教你们唱歌要不要得?”
小穗子小清子纷纷捣蒜似的点头。
“柑子树儿柑子黄,柑子树下好乘凉。左手一棵柑子树,右手一个柑子尝。柑子好吃要剥皮,姊妹好耍要分离。今天分离三五天,明天分离六十年……”
穗子反复念着,感觉它并不是歌,只是阿婆胡乱说的。因为阿婆并不是在唱,反倒是念出来的。
“阿婆,这是什么意思呢?”穗子不解的抬头望向阿婆。
“等你们长大了就晓得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等我们长大了,阿婆还给我们唱歌吗?”穗子仍然穷追不舍的问。
“快了,快了,等你们都长大了,阿婆就老得话都说不清楚啦,还唱什么歌儿哟。”阿婆漫不经心的说着。
“穗子不要急啊,就算我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呀,也还要骑马的呀。”清子说这话的时候,眸子亮晶晶的。
“好呀,好呀。我们一起等待长大呀。”穗子说完就转身去抱住清子。
“阿婆,还有其他的歌吗?”小清子忽然诺诺的开口问
“有啊。”阿婆忽的笑了起来。
夜晚的热风,被外婆的大蒲扇一摇一摆的变得一丝丝的凉了起来。
“柑子树儿柑子心,不要表姐来操心。流起眼水打湿身,粗布衣儿浆洗得,绫罗缎儿掉颜色。娘家女儿要操心,万家女儿要说亲。不要表姐你一人。”
……
屋外草丛里的蛐蛐儿叫得正欢,月光昏暗的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穗子和清子很高兴。只有阿婆,一双眼睛像是傍晚时西方那颗孤零零的星星。
是夜,孩子们的嬉闹声和大人们的呼喝声都飘得越来越遥远。
……
清子得了抑郁症,埋在了阿公旁边,阿婆说,阿公舍不得清子姐,所以埋在了阿公附近。
阿婆在清子附近栽了一棵小白杨,说怕清子无聊,给清子做伴。
每天,阿婆都提一个小桶到清子坟前给小白杨浇水,可是小白杨还是没能活过来。
“之前栽的不是季节,过一段时间,我重新栽一棵。”阿婆扒了扒小白杨枯死的叶子。
大人们都说,阿婆的记忆正在衰退。
可穗子觉得,也许阿婆不记得几分钟前说过的话或者发生的事,只是因为,她懒得去记。
其实阿婆记性很好。
阿婆记得小清子刚给她带的时候说的阿婆坐下扇子扇,记得小清子被大公鸡吓哭,记得小穗子到处借钱打电话给穗子妈……
时间模糊记忆,磨平伤痕,那点儿年少的影子渐渐散去。穗子仿佛觉得她的童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每当穗子需要温暖与力量的时候,回忆都在,清子也一直都在。
卷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