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晨曦,薄雾被第一束阳光穿透的时候,就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因为每当这时,我可以安安静静静的同我的师父独处一会。
他缠绵病榻已经九年,医生说这次最多只能撑八个月。于是我们几个弟子们便被安排来轮番照顾他,我们并不认为这是一件繁重苦恼的任务,相反能照顾他最后的岁月,我们认为是一种幸福。
我与师父的缘分始于九年前,那时我患上了焦虑症,严重的神经撕扯一样的疼痛与周围亲友的不理解使我对人生万念俱灰。我去到他所在的寺院,强烈要求出家,如果不行我就去死。
我仍然记得那时候他用他独特的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对我说:“不用着急,你先在这里试试,看能否适应这里的生活再说,好不好?”
于是我待下来,并且将放在疾病上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对他日常生活的观察上来。和寺院里其他人熟悉以后,我知道他们经常私下里调侃他的长相,言行就像一只“快乐的老青蛙”,如果他知道那段时间我真把他当作一只青蛙进行观察不知会不会对我翻脸?
而事实上,现在就算他知道也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了,他如今既不能说话也没力气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不过尽管如此,每天还是有无数的人来探望他,人们觉着即使无法再聆听他的教导,多看他一眼也能慰藉余生。
而每当看着这些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人影,我又总是想起他曾经对他们说的话:“唉,你们总是抱怨我不给你们更多教法的指导,但每次我想和你们多聊聊时,你们却又很忙。你们忙着挣钱,忙着社交,甚至连功德都做得很忙,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我呀。”
他私下里也曾经对我说:“你瞧,艾玛(作者化名),森林里的猴子总是东窜西跳,因为它认为最好的永远在别的地方,但其实最好的法,”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在这里。”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心里有什么话总愿意说出来,当然他的智慧让同样的道理,由他说出就显得与众不同。
有一些信徒来到寺院请他赐予一些符咒之类的东西,他们相信由他加持过的刻着这些符咒的东西能给他们带来好运,这时候他就黑着脸说:“说到好运的话,对于我自然就是解脱了,可事实上我自己不也没解脱吗?“
而更好笑的是,曾经有个要去服兵役的年轻人(泰国人)来向他要一张佛牌,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指着大殿座上的十几米高的佛像说:“这个威力强大吧?你把他背走吧。”
那个年轻人当时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故事后绝对是忍俊不禁的。有时候,有些大弟子会劝劝他,说话别这么犀利,毕竟难得还有这么多人愿意信仰佛法。他就让他们回去翻经书,让他们比对一下,他和佛陀比起来,谁更犀利?
而他最让人佩服的地方是虽然他说话如此的犀利,但人们还是愿意被他摄受。曾经有位师父说:“你们的师父之所以受到如此多的爱戴,是因为他在慈悲和戒律方面确实下了很多的苦工。”
寺院的木瓜被盗。他知道这件事后,决定给小偷一个教训。一天,他叫居士砍下三根荆棘,又让出家人在小偷通常经过的三个地点静候,一个靠近出口,一个在中间,还有一个接近木瓜树。他自己也在最靠近木瓜树的地方鹄候。
当再次跑进来的小偷们专注采木瓜时,他打了个讯号,那个待在出口处的僧人把荆棘放在通路上。等到木瓜采得快装满篮子时,他才清了清喉咙。
听到了声响,小偷们立刻提起篮子半走半跑,跑到接近中间的路段时,他突然大声疾呼:“你看到有谁从那里逃跑吗?”
等在中间的出家人呼应:“哪里?哪个方向?”
小偷们开始慌了,拿着木瓜朝出口处飞快奔跑,此时在出口处等候已久的比丘在其他出家人赶来会合时也突然发出巨响。
这下小偷们是真的吓破了胆,丢下满篮子的木瓜和作务布,直接踏过荆棘朝外逃,混乱中还有人跌倒甚至被其他人践踏的,而在一片哀叫声中,小偷们也成功逃走了。
但他也知道他们是谁了,因为他们被荆棘刺伤了脚。他让村长去叫他们:“叫他们来取回木瓜和留下来的作务布。告诉他们不必害怕,来寺院里拿回这些东西。不然木瓜将不再新鲜了,会卖不出去。”
他们当中的一个前来见他,他没有呵责他,只是很慈悲的教导他要诚实的赚取生活,不要再偷窃。况且那些木瓜只能放两天,不值得去这样做。
从此,寺院再也没有面对偷窃的问题。
但事实上,当他刚开始来到森林建造寺庙时却是实实在在的为着饭食发愁。他执意托钵,也不愿意接受金钱,而泰国东北部的人民却是习惯到庙里作供养,他不得不带着弟子们走很多里路到村子里去,经常刚到村庄太阳就过午了,而过午不食是佛教戒律,他只好和弟子们吃点汤汤水水来骗骗肚子。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寺院出现了稳定的信徒后,情况才得到改善。
那时候他36岁,出家17年。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瘦小又强壮的年轻人,眼睛很亮,脸很圆。
换班的人过来了,我回神并稍稍整理了一下房间,我们一天会给他清洁三次身体,打扫整理三次他的房间。寺院清了一位中医来帮他针灸推拿,希望尽可能的延续他的生命,虽然我们自己也清楚这些对于一个已经是“风中之烛”的病人来说是杯水车薪。
同修将他扶起来,看着他的头无力的垂落,我终于悟到一句话:此是苦,此是苦集,此是苦灭,此是灭苦之道!
感恩师父一生!
备注:文中的师父是已故的泰国著名高僧阿姜查禅师,本文中的事迹是笔者根据他的弟子的回忆录以及自己的领悟整理而来。笔者也的确患有焦虑症,虽无缘与阿姜查禅师见过面,但在佛法及现代精神治疗的帮助下已得到一定的缓解。在此,以此文再次致敬所有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