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走廊,摇晃的电灯。她抬了抬眼皮,看到漆黑如深渊的尽头闪过一点血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想到告示牌上提到的通风管中死去的老鼠,她嘲讽的提了提嘴角,一步一步,用走向死亡的姿态,走向这条长廊的尽头。

耳朵里灌满了窃窃私语,恶毒的是人,疯癫的是鬼。它们歇斯底里的尖叫着,不顾一切的裹着她冲向那个终点。她昏沉又清醒,厌恶又渴望,整个人被撕裂成两半,在痛苦与欢愉的深渊里无止境的沉没。

那么,这条长廊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能让那些东西这般癫狂,哪怕万劫不复都要得到……

聂莫黎自诡异的梦境中惊醒,她猛然坐起身大口喘气。关于梦境的记忆像是指间的沙子随着意识的清晰慢慢流逝,留下的只有那刻骨的撕裂感。

这片街区安静的很早,不过九点便沉寂下来,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上的衣服也几乎被冷汗浸透,聂莫黎坐在雨声中,等狂乱的心跳恢复平静后才又躺下来,睁大眼睛凝视着眼前的黑暗。

她不敢睡了。每当她闭上眼睛,不是陷入刚才那个撕裂的梦境,就是陷入在病院时的记忆碎片。

滋滋的电流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冰冷的诊断声,空旷的脚步声……无数声音慢慢构建起那个足以将人逼疯的环境。

好在不是魂魄健全的时候置身于这些场景中,否则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扛住不发疯,光是这些记忆的残片就已经把她折磨的够呛了。

窗外隐约透进些光亮,让黑暗不再那么浓稠。聂莫黎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坐起身,踩着拖鞋慢慢的走到窗户边。

晚上睡觉没有能换的睡衣,她上身穿着衬衫,下身只着一条底裤,光着腿在屋里晃悠倒也不觉得冷。

额头贴着冰冷的窗玻璃,冷意抚平她烦躁的心绪,也让脑海里一片清明。

雨还在下,敲在玻璃上发出的声响却并不恼人。借着路灯昏暗的灯光,聂莫黎漫无目的扫视着楼下的街道,忽然,她的视线停住了。

道路边停着几辆私家车,其中一辆银灰色的轿车正好在路灯下,聂莫黎所在的楼层不高,这个角度完全能看清车牌号。

是沈星烛的车。

几个小时前就是这辆车把她送回到酒店的,她当然认得出来。

后车窗贴了防窥膜,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聂莫黎看了几秒钟,然后漠然的拉上了窗帘。

她没什么心情去揣测对方主动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不管是刚见面的那句“我知道你布局的一切”,几个小时前那个请她做搭档的提议,还是现在像盯犯人一样守在酒店楼下。只要没有危及生命,聂莫黎现在都懒得管。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困意席卷才又回到床上,这次意外的没有噩梦和恐惧,聂莫黎很快就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聂莫黎退掉了房间,准备往外走时看见了沈星烛。

沈星烛还穿着昨天那件冲锋衣,正靠着酒店前厅的螺旋纹石柱打电话,脸色凝重,似乎和对方聊的并不愉快。

当聂莫黎快走到她身边时,沈星烛猛地一回头,眼中的戾气让她生生怔在原地。

但这份戾气很快就消散了。沈星烛对着手机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就挂了电话,聂莫黎隐约听到“再说”两个字。

而当沈星烛再回过头时,又恢复了昨天那副温和从容的样子,还很自然的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

语气里听不出半点不愉快。

聂莫黎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场景,略略提了提嘴角,将一点不屑的神色藏在眼底,“车就停在外面,还用特地在这等我?”

沈星烛愣了一下,眼神中透出一点疑惑。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聂莫黎的意有所指,这才慢悠悠的牵出一缕透着笑意的鼻息。

她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转身向酒店大门口走了两三步,驻足侧身,等着聂莫黎跟过来。

那辆银灰色轿车还停在昨天晚上她看到的位置。

聂莫黎坐在后座上,刚关上车门,前排驾驶座的沈星烛回手递就给她一个纸袋,聂莫黎下意识接过来,听到沈星烛带着笑说,“油条三块豆浆两块,有钱了记得还我。”

手里拎着豆浆油条,聂莫黎半晌无语。沈星烛很快系上了安全带,拧动钥匙启动了车子,“是先去拿你的东西,还是先去我诊所那?”

“先拿东西,”聂莫黎皱了皱眉,“再说,我有答应跟你合作吗?”

沈星烛也不恼,笑道:“行,那你就再考虑考虑。”说完便拉下手刹,倒车,上道。聂莫黎反应过来,“你知道我要去哪?”

“知道啊,我去过很多次。”沈星烛语气平静,“汤婆婆搬到城里了,和你妹妹住在一个小区,我想你的一些必要证件什么的应该也在她那。放心,老人家身体不错,还养了一只猫。”

聂莫黎张了张嘴,对方像是猜到了她想问什么,不急不缓的解释道:“为了调查奘铃村的事,我当然得找这些亲历者了解一下情况,所以没少去拜访他们。”

车子在一个路口缓缓停住。沈星烛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说道,“豆浆要凉透了。”

聂莫黎缓过神,将手探入纸袋里碰了碰塑料杯,发觉那杯豆浆确实要没有多少温度了,这才插进吸管,慢条斯理的吸了一口。

车子内陷入了沉默,沈星烛盯着对面交通灯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忽然抛出个问题:“你不好奇宁子服为什么撤诉吗?”

聂莫黎端着豆浆的动作稍稍一滞,沈星烛没有等她的回应,继续说了下去,“是你妹妹劝的,在你住院的时候,她也总是去看你。”

信号灯变成绿色,沈星烛挂挡踩油门,车子又随着车流缓缓前进,“其实我早在这些事件出现前就认识这夫妻俩,虽说那时候他俩还没结婚吧,但能感觉到都是非常好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聂莫黎打断了沈星烛的话,语气毫无波澜,但沈星烛能感受到聂莫黎强压的愠怒,车里的温度好像都下降了好几度。

沈星烛苦笑了一下,状似不经意的回答道:“就是觉得没人说话,气氛太凝重,没想到踩雷了。行,我不说了,放会儿歌成吗?”

她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挑了这么个话题。虽说聂莫黎已经打算放弃复仇成仙的计划,但心里对宁聂二人恐怕还是有些膈应的,即使这俩人也没做错什么,但客观事实是一回事,主观感受是另一回事。

“你随意。”聂莫黎低下头继续吃早餐,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沈星烛暗暗松了口气,趁着又一个等红绿灯的功夫,打开了车载CD。

如水般的钢琴曲从音响中流出,盖过了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聂莫黎靠在椅背上,侧过头凝视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脑子里回想着昨晚和沈星烛在咖啡馆的长谈。

那场谈话的最后,沈星烛问她接下来的打算,是想继续报复,然后渡劫成仙,还是另谋出路。

聂莫黎抱臂,身子向后一靠,冷笑着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沈星烛耸耸肩,说:“如果你想另谋出路,那我倒是可以提供一条出路。”

聂莫黎没有搭腔,沈星烛继续说了下去:“你别看你现在安安稳稳的坐在这,你之前跟你师父一起做的事肯定已经记在你的档案上了,虽说你没有主要责任,但就凭这一条,一般的心理研究机构恐怕就不敢收你了。”

“我看你大学时的论文,还有你在奘铃村布的这些局,基本都离不开催眠。我呢,名下有个诊所,但就我一个人,接的活不多,但费用不小,夸张点可以说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吧。最近我是在考虑加一项催眠治疗的项目,但没碰到什么合适的催眠师搭档,就……”

“你是觉得我很合适?”聂莫黎替她说完,面上是笑着的,眼里却半分笑意都没有。

沈星烛仔细端详了一番,点了点头,“就目前为止,我还是看你比较顺眼。”

聂莫黎收起笑容,面色沉了几分,过了几秒才幽幽说道:“你还真敢招我。”

沈星烛笑得人畜无害,“当我……比较喜欢寻刺激?”

——

“醒醒,到地方了。”有人把着她的肩膀晃了晃,聂莫黎皱着眉头,勉强睁开眼睛。沈星烛率先闯入她的视野,一脸的担忧,这人坐在前排查看她的情况,半个身子都快探过来了。

太近了。聂莫黎不动声色的向另一边的车门靠近,沈星烛顿了顿,转过身,拔掉车钥匙下车,等聂莫黎关上车门后锁了车。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街道上。

风不小,但阳光照耀在身上还算暖和的。

途中聂莫黎愣是被沈星烛拉到路边的一个小卖部,花钱买了一箱奶,说她这么久没回去总得给老人家送点什么,钱算借她的,回头再还。

聂莫黎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制住想痛骂沈星烛一顿的念头。

她何时被人安排的这么明白过啊?!

“你自己上去吧,我就不方便去了。”沈星烛把奶箱递给聂莫黎,面上有几分迟疑,“等拿完东西……我带你去我诊所那看看?”

聂莫黎接过她拎的东西,沈星烛快速收回了手,对方抬眸看了她一眼,有点诧异,有点好奇,还有些别的什么。

说实话,沈星烛还真有点怕她拒绝。

“好。”这个简短的回答像是一颗定心丸。

沈星烛松了口气。

正好有个小区居民从里面往外走,打开了铁门,沈星烛抬手撑住铁门,等那个人走后,笑道:“那我就在这等你喽。”

聂莫黎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小区。沈星烛放下手,铁门一点点闭合,她目送着聂莫黎的背影消失在一栋单元楼里,才移开视线,漫无目的的打量着别处。

小区院子里有一些健身器材,一个凉亭,外围有一圈花坛,但里面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仿古凉亭里也没人,和着隐隐约约的唱戏声,衬出几分萧瑟的味道。

沈星烛没有再往里走,就站在小区门口张望,然后盯着聂莫黎走进去的那栋楼发呆。

“……沈医生?”

靠近的脚步声和略带迟疑的熟悉嗓音将沈星烛的神思拉回到现实世界。她转过身,愣了一秒钟,但很快就露出笑容,回道:“宁夫人,好久不见。”

聂莫琪穿着一身白色绒毛大衣,本就温婉的面庞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柔和。明明和聂莫黎长的那么像,两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沈星烛在看到聂莫琪的第一眼,虽说也是被那极为相似的脸惊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像,却不是。

“您在这做什么,怎么不进去?”聂莫琪好奇道。

“我在等人,呃……”沈星烛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找着你姐姐了,她现在去找汤婆婆拿些东西,我是在等她。”

聂莫琪瞳孔微微放大,随后急切的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挺好的,没之前那么偏激了,身体也没什么大碍。”沈星烛并未将聂莫黎在十三号病院的遭遇告知,这事其实越少人知道越安全,“但她现在还是不太想见你,就,再等等吧,等她自己想通。”

聂莫琪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最后有一点失落,不过她还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笑着说道:“那就拜托沈医生照顾一下我姐姐了。”

“放心吧,”沈星烛也笑了笑,“还得……谢谢你帮我保守秘密。”

“算不上帮忙,只是我不该说就不说了。”想到这,聂莫琪就觉得有些心情沉重,“那我先进去了,沈医生,再见。”

“再见。”

聂莫琪在进单元楼之前,还是没忍住向小区门口看了一眼。此时沈星烛背靠铁栅栏,微微仰头,望天发呆。

这个等待姿势也曾无数次出现在十三号病院,聂莫黎的病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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