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会笑的大白鹅

吴老三家的大白鹅会笑。

第一个说这话的是村头的林三摇,那个时候的林三摇还不叫林三摇,那个时候的林三摇还喜欢整天多嘴多舌,见到他的人都会嫌他啰嗦,因为只要一见到人,他那嘴就像离开水的鱼一样,不停地张张合合,感觉嘴不动自己就会死一般。而且他说起话来,不管别人听不听,也不管别人在干嘛,一定要拉着别人说到自己口干舌燥为止。他能说,其实也无妨,最让人难受的就是本来一句话可以说完的事,他会添油加醋给扩展到几十句,所以村里的人有事情的时候都害怕见到他,太耽误事。当然,有一个地方他是受欢迎的,就是在村头大核桃树下大家乘凉聊天时,他一个人可以带动一群人的气氛,这个时侯他就是主角,这个时侯他的外号是林主播。

那天下午,大家都在大核桃树下休息时,林主播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吴老三的大白鹅笑的故事。

“你们知道吗?哎,就是那个,吴老三家的大白鹅,它会笑唉,就是那种像人一样的笑,知道吧?我那天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真正的一大跳,你们看我的脚,就是这左脚,就是那天被那大白鹅笑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然后才崴到脚的,可疼了,现在都还在疼呢,你看看,现在这肿着呢。”林主播一本正经地把裤脚拉了起来,让别人看他的左脚踝,其实除了那厚厚的污垢,别人都看不出来有受伤的痕迹。

“拉鸡巴倒,你那脚压根不是大白鹅吓的。你那脚是那天你爬墙看舒寡妇洗澡,不小心掉下来崴到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六四一边把烟锅在脚底磕了磕,一边鄙夷地看着林主播,毫不留情地说出了真相。六四这名字是因为他出生那天正好是六月四日,于是他爸就偷懒给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六四的一席话,把大家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了,毕竟在村里大家最喜欢看的就是男男女女的那点事。

林主播又费了好大一堆口舌,才把话题给吸引到大白鹅会笑这个事上,这次他就难得的直奔主题。

“那天我本来是去找吴老三的,因为前不久跟他借了一天牛,于是就拎着一瓶我自己酿的酒去感谢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家的那只大白鹅昂着头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我也就盯着它,毕竟害怕它攻击我啊,没想到啊,没想到,它居然嘴角往后咧了咧,就跟我们笑的时候表情一样一样的,然后嘴张了张,发出了两声‘呵呵’的声音,我这个声音学得不像,反正就像是人喉咙里有痰时发出的笑声一样,可玄乎了,下次你们再见到那鹅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好好看看,它真的会笑。”

尽管林主播一再保证自己这次真的没有说谎,但都被大家给调侃说笑过去了。

有些事情,第一次总是很难,但是有了第一次之后就会顺理成章出来第二三次。

我说的是吴老三家大白鹅会笑这个事。

渐渐地,村里越来越多人说看到了吴老三的大白鹅会笑,首先是舒寡妇也说自己看到了,而且据她说大白鹅笑声中已经没有了咯痰的感觉,比林主播说的清爽得多。接着,村西的补锅匠也说自己看到了,而且说那大白鹅笑的时候肚子还跟着颤抖,就和人捧腹大笑一样。直到村里年纪最大的陈老汉说自己也看到大白鹅会笑时,众人这才当真,毕竟陈老汉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从来不说瞎话。

于是,这天中午,村里好多人从核桃树下出发,决定去看一看吴老三家的大白鹅,看看它到底是怎么笑的。

当众人簇拥着来到吴老三家那破败的院子时,发现大白鹅正如一个将军巡视士兵一样在院子里四处溜达,头上的冠子鲜红欲滴,对熙熙攘攘的众人视若无物,不像其他动物看见人多了之后叫着跑开。

“你们看,这鹅是不是很不一般哪?”林主播得意地对大家嚷道:“你们看,他一点都不怕人,还得意着呢。”

但是众人使劲浑身解数,这次的大白鹅总是冷冷地看着大家,就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你们说说都是在什么情况下看见大白鹅笑的呗?”

于是见过大白鹅笑的人纷纷说起了自己的经历,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中,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都是在给吴老三东西之后见到大白鹅笑的。

终于找到诀窍的众人于是纷纷掏出自己手里的东西要给吴老三,这东西可就奇怪了,有烟,有火柴,居然还有人把烂鞋子脱下一只,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不会是真的给吴老三,也就是意思意思而已。

但是奇怪的是众人把东西给吴老三之后,大白鹅还是没有笑,只是从小小的鼻孔里发出了一个类似人“哼”的声音,明显是在取笑人类的无知。

这个时侯,林主播又跳了出来:“这个鹅可不是鹅,这是鹅精哪,你们的这个小把戏咋会骗得了它?要想真的看鹅笑,肯定得拿出实实在在的礼物才可以。”

众人点头称是,于是纷纷回家去取东西,打算给吴老三,以博大白鹅一笑。这个时候,众人已经把吴老三当做了大白鹅的代言人,讨好吴老三就是讨好大白鹅。

不出几分钟,大家就拿着东西三三两两地来到了吴老三家,这一出一进,基本上把半个村的人都招了来,吴老三家从未如此热闹。大家把东西毕恭毕敬地递给吴老三,而且还恳求吴老三一定要收下,等着吴老三都收好后,递东西的人都会看一眼大白鹅,但是遗憾地发现大白鹅并没有笑,只是鼻孔没有发出哼的声音,似乎表情也不那么嫌弃。

大家很快就把东西给吴老三堆了半个院子,这东西可就啥都有,光是筛子就有十二把,锄头把七根,还有八袋时令蔬菜,更夸张的是,有人给拿来了一筐外面拣的猪粪,一看就是一个拣猪粪回来的人半路跟进来表忠心。

众人把东西都放好后,都垂着手站在一旁,严肃而期待地看着大白鹅,期待着大白鹅发出那大家期待良久的笑声。

大白鹅来来回回踱着步子,那架势就跟老师评判一群做完功课的学生一样嚣张跋扈。

难熬的时间总是那么长,过了大约一分钟,大白鹅终于发出了众人期待已久的笑声,而且这次的笑声比之前其他人说的都更夸张,它发出的完全是“哈哈”的笑声,那笑声伴随着那微微向后裂开的嘴,真的就如同别人说的一样————大白鹅笑了,而且它笑得很开心。

大白鹅会笑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十里八乡。于是就有很多人纷纷来参观,手里都会拎着或多或少的东西。

很多事情,不一定有意义,但是别人都做了,自己如果不做,就会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抱着这种心态的人还是很多。

本来默默无闻的吴老三,人凭鹅贵,知名度直线上升,随着上升的还有那滚滚而来的财富,本来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光棍,因为这只神奇的鹅,吴老三家那破败的小院子很快变得齐齐整整,甚至还盖起了一座二层小楼,成了四里八乡光景最好的人家。

在大白鹅会笑之前,舒寡妇最讨厌的就是吴老三那色迷迷的笑容,基本上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但是自从大白鹅会笑之后,就老有人看到舒寡妇从吴老三家出来,每次都是红光满面,心满意足。

吴老三发达后,陈老四不乐意了,说吴老三不如自己长得齐整,个头不如自己高,年纪还比自己大三岁,凭什么他可以跟舒寡妇亲热,自己却老是受到舒寡妇的白眼。

陈老四不乐意,接着林主播也开始不高兴了,凭什么他一个老光棍可以住那么好的房子,吃那么好的大米,还可以随时和舒寡妇厮混,自己却还是住小平房,想看舒寡妇却还得爬墙头。

仇恨,能改变一个人的三观。

于是,谣言四起,有说这大白鹅笑是假的,其实这是一只病态的大白鹅,它那个不是会笑,而是由于不会像其他鹅一样会叫,属于先天畸形。更有说法,这只大白鹅是中了吴老三的巫蛊,受了吴老三的蛊惑才这样,凡是给他礼物博取大白鹅一笑的,也是间接中了吴老三的巫蛊,得想办法破解了才行,不然迟早会有大祸临头。

这次的谣言传得更快,不到三天,四里八乡的人又都全知道了,这次四里八乡的人以更快的速度来到了吴老三家,来到了他家那两层小白楼前,所有人都用严肃而仇恨的眼睛盯着吴老三,那仇恨的眼神能把那二层小楼给点燃了。

吴老三慌里慌张的跑了出来,看着愤怒的人群,向来拙嘴笨舌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光鲜了几个月的脸色已经恢复了灰头土脸,着急的嘴张了又张,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却啥也没说出来。

“说,你个,吴老三,到底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祸害了大家。”最先挑起话头的,依然是林主播,他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拳头,似乎满腔的愤怒正要喷薄而出。

“我。。。。。。我没有。。”吴老三向来木讷,语无伦次,啥话也说不出。

看着木讷的吴老三,居然还能住这么好的房子,在场的群众更是义愤填膺。

“把他房子拆了,一人分一块木头。”一个戴了一顶破草帽的庄稼汉喊叫了起来,这种时候,最怕有人带头,这个庄稼汉一喊叫,众人就都兴奋地往上冲。

“我看谁敢!”舒寡妇从里面走了出来,衣衫齐整,英姿勃发的扫视着众人。

被她那样一吓,众人激动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大家都站住,不再往前冲,互相看着,不愿意再做出头鸟。

“哟,不要脸的臭娘们,这又不是你的家,你凭啥上前啊。”这次,酸溜溜的是陈老四。

“我告诉你陈老四,我今儿个还就是吴老三的女人,你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之前的东西都是你们自愿给的,跟吴老三没半毛钱关系,凭啥你们现在要回去?还是不是男人?”舒寡妇一针见血的指出了群众的软肋。

“我们是觉得这大白鹅不正常,它存在这里,迟早会把我们都害死。”又有一个人抛出了一个新的观点。

“对对对,把那妖孽大白鹅拉出来弄死。”

群情又一次被点燃,一堆人四散出去,把本来就躲在角落的大白鹅给揪了出来,被捏住脖子的大白鹅奋力地挣扎着,扑闪着翅膀,双脚无力地挣扎着,嘴里发出了无助的“嗬嗬”声。

“把这大白鹅头给剁下来,这妖孽的鸡巴玩意。”群情更加激动,有人已经拿来了一把锄头,想是直接把头给剁下来。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白鹅。”吴老三居然不怕别人已经举起的锄头,一把扑向大白鹅,死死护住它。

“大白鹅给他们,只要他们走就可以,你还要大白鹅干嘛?”舒寡妇凑到吴老三跟前,悄悄说道:“只要能保住这房子,放弃大白鹅也可以啊,反正以后从它这里也不会再捞到任何东西了。”

“不,求求你们,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这大白鹅请留下。”吴老三还是死死护住大白鹅,寸步不让。

谁也没想着要闹出人命,因此看着吴老三这幅模样,大家就一时僵持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凭着各自的私心聚集在一起,没有主心骨的领导,很难集中目标干大事。

“既然你别的不要,那咱们就把这房子给拆了,这种不吉利的畜生化缘盖起来的房子,损的是我们这些给东西人的阴德,指不定哪天就把我们大家都害死。”一直眼红这房子的人又一次提起了拆房子的观点,只不过这次换了一个模棱两可,但是却最容易引发众怒的说法。提起这个理由的人,心眼不可谓不毒。

“对,赵老蔫说得对,我们这是在救自己的命。”

群情再次点燃,而且这次他们有了一个充足的理由,一个可以让他们堂而皇之发泄私欲的理由。这次的愤怒,正大而光明,舒寡妇在这样的冲击面前显得那么渺小,不堪一击。尽管她伸开手臂,张嘴乱骂,但是没有人在意她那无谓的抗争,众人把她推开时,还有不少只手顺势摸了几把她的私密部位,这个时侯的舒寡妇,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是否被占便宜。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房子是否能保住,毕竟自己刚刚宣布成为了吴老三的女人,没想到就要眼睁睁看着房子被拆。

这个时候的吴老三,茫然地抱着大白鹅,无助地看着自己住了没几天的新房子就那样被人一点点拆了下来。他能一口气护住大白鹅,也是凭了一时的勇气,而且白鹅小,他可以完全护住,但是房子不同,要阻止大家拆,靠护住房子是不可能的,但是要阻止这么多人的暴行,十个吴老三都不够。

被众人推到在地上的舒寡妇,也只能看着众人红光满面的把墙砸到,把瓦掀飞,家里不多的家具被一样一样从屋里扔了出来。回过神来,看见吴老三木呆呆地坐在地上,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抬腿就一脚,把吴老三和大白鹅都踢倒在地上,气哼哼地转身就走,临走抛下一句话:“你个窝囊废,活该当光棍。”

吴老三家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把周围的邻居也都吸引了过来,恰恰很多人看到了舒寡妇对吴老三那潇洒的一踢,于是有人就兴奋地叫道“舒寡妇,又要守活寡了,哈哈,活该骚娘们。”

“张大姐,你别幸灾乐祸,只要我乐意,我立马可以让你老张头来伺候我,让你守活寡,你信不?”舒寡妇果真是个厉害角色,说起话来立马就卡住了老张头媳妇的软肋。

“你个臭不要脸的,整天勾引男人,你那骚玩意咋不烂掉。”老张头媳妇本来就一肚子窝囊气,因为自己老头不争气,整天围着舒寡妇献殷勤,现在被舒寡妇这样一怼,恼羞成怒的老张头媳妇向着舒寡妇就扑了过去。

“你个烂婆娘,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顾不得拆房子,老张头从人堆中钻出来,一把抓住自己媳妇,赶紧往家里拽。

拆房子的闹剧还没有结束,没想到众人又看了这么一出精彩的对彪,这话题可以说一两个月了。

盖房子,很难,但是拆房子,很容易。不到一小时,众人就把房子拆成了一片平地,并把自己能用的东西拿走,走的时候自然都说要把这东西拿去销毁,好积攒自己的阴德。

从始至终,大白鹅并没有动,就那样躺在吴老三怀里,温顺得如同一个熟睡的小孩。

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众人不再迷恋大白鹅的微笑,吴老三又住进了茅草棚,舒寡妇依然住在自己家,村里的男人依然时不时地爬舒寡妇的墙头。

如果没发生后来那天的事情的话。

大白鹅把赵老蔫左边的耳朵给啄了下来,据看到的人都说那景象惨不忍睹。于是,又有谣言传了出来,说是那天参与拆房子的人都会受到这大白鹅的报复,赵老蔫只是第一个而已。

群情再一次激愤,这次是真的害怕,毕竟赵老蔫名字很蔫,但其实他是一个一米八五的壮实汉子,这样的汉子都被大白鹅给啄掉耳朵,其他人指不定会不会被啄掉眼珠,于是,再一次的,众人又来到了吴老三家。

这次的目的很明确,一定要把这大白鹅弄死,没有商量的余地,即使吴老三给众人跪下,大家还是群情激奋,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只有两只耳朵,这步坚决不能让。

大白鹅就站在吴老三后面,雄赳赳地看着众人,没有一点退缩的模样。吴老三誓死护住大白鹅,所以场面就那样僵持不下。

熬了将近一个小时,等不及的众人终于出手了,他们上前一把拎起吴老三,两个人架住他拖到一边,然后几个青壮年就上前准备去抓大白鹅,一场争斗就那样开始。

据说,状况很惨烈。去的众人有四十来人之多,没有受伤的只有一个,就是赵老蔫,因为等打起来之后,他就先溜了。

据说,结局很凄惨。大白鹅最后全身是血,分不清是人血还是鹅血,反正最后它死的时候,已经不是大白鹅,而是大红鹅。

据说,大白鹅在死前,爬到了吴老三之前,头重重低了下去,似乎是给吴老三磕了一个头。

尼采说过,你在凝望着深渊的时候,深渊同样回以凝望。

过了几年,四里八乡的人,没有人再记得曾经的大白鹅。只有在陌生人看到赵老蔫那孤零零的耳朵时,才会好奇问起事情的缘由。

慢慢的,又传出来一个版本,说当时并不是大白鹅主动去攻击赵老蔫,而是赵老蔫想把大白鹅据为己有,这才激怒了大白鹅,啄下他的一只耳朵作为警告。

关于大白鹅的来源,衍生出来过很多版本,但是只有一个版本让众人记住了,那就是这大白鹅是吴老三用自己的身体从把它蛋里给孵出来,所以大白鹅有着非凡的本领,而且把吴老三当父亲。

当然,这些传说都无从考证,也没有人关心。

只是有一点,众人观点完全一致,那就是千错万错,错就错在大白鹅不应该会笑,大白鹅会笑是这一切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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