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饱读诗书，却生不逢时。弃教从匠，养育四女二儿。晚年，却因一场意外而致瘫痪，如今住进了养老院。
2017年8 月12日 星期六 阴转晴
1
老头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家中独子，父母宠爱有度。读书至高中，满腹经纶，谋得一份教书的职业。
老太，是大他两岁的姨表姐，9岁时来他家，做起了童养媳。身为姨妈的婆母也不会给她好颜色，好在她识相，努力干活，一天三顿能吃饱就知足。
仗着文化人的身份，他心高气傲，自始至终就瞧不上她。她长相普通，不识一字，又不会甜言蜜语讨他欢心。但是双方父母之约，也不好违命，两人从此就亲上结亲了。
婚后，他教他的书，尽心尽力辅导他的学生，早出晚归。她干她的活，忙于田间地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小口在婚姻中凑合着过日子。
在他的村庄，田薄地稀，收成甚微。即使有了教书收入，也根本不够养活四女二儿，更不必提多病绕身的老母。
教书五年，因不会低头，不善谄媚，书教得再好也得不到提升，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赤脚老师。想着家里的六个孩子，衣、食、读书……这苦日子正迎面扑来呢，所以在教学岗位上不免心猿意马。
一旦心有念想，他就夜不能寐，默默盘算，跟着堂哥去学木工做匠人。木匠的收入，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于是他放下教鞭，去了外省的山区，抡起斧头。
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老头做起木匠来，一年365天，在家待不过十几天。他说工夫忙的时候，通宵达旦地干，有时一天能挣上100块钱。这个数目水分含量有多少，没人知道。
2
老头的大女儿高中毕业考上卫校，是县医院里的护士长；大儿子是沪上一家外资企业的中层；小儿子是市级领导，最为他自豪的。
他料想两儿子工作了，成家了，他就能顺顺当当地过上好日子。他六十岁之前，便把木匠用器全送了人，从此洗手不干了，像退休人员一样，一手拿着退休金，安度晚年。
可是儿子成家有成家的难，在城里娶妻，养儿，买房，日子过得相当艰难。儿子并没有让他过上理想的好日子，也不知道他理想的好日子究竟有多好。
老头确实吃了些苦，子女对他也恭敬有加。可是他总有一种失落，他悔恨当初的弃教决定。要不是为了养活六个孩子，就死心塌地当个赤脚老师，转正后，退休工资都三四千，晚年的日子舒爽得很。
可是，谁的眼中都没有长着一副望远镜，几十年后的事情孰能预料？
其实，这日子谁过谁知道。他村中就有靠着那几分薄田养活一家人的。没有固定工资，没有手艺的，也大有人在，人家照样培养出双博士。
3
他饱读诗书，却怀才不遇。性格怪异，自以为是，唯我独尊。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方说，他养育着六个孩子，仿佛是在养着一群猴子，盼着猴子长大了，可以为他表演挣钱养老。父女之间，缺少血肉亲情，几乎不近情理。
他担心子女不赡养他，手里没有足够的钱，就睡不踏实，甚至害怕。或者说，也许子女对他的好还远远没有达到他的期望。这时心里的怨气就愤愤不平地发泄在子女身上。
在他眼里，他的孩子都不听他的。尤其是作为老大的女儿，没有带好头。过年大家聚在一起，他总是牢骚满腹，数落大女儿的众多不是，不孝敬父母，不帮忙补贴弟弟，对娘家刻薄，对婆家却手头宽松，一年三节的礼数比不上人家。总之，每每年夜饭，好好的气氛被他弄得僵滞不堪，大家吃得不欢而散。
他希望成了家的子女都得听他安排，仍然拥有说一不二的家长威严。他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最好是攀上高枝成为金凤凰，但绝不可以下嫁。
可是女儿偏偏看中了一位心地善良的普通男孩。他心里的魔鬼猛地跳出来，与他作对，看他怎么收拾？他与女儿的一场较量闹得沸沸扬扬，最终他还是没能使结局反转，从此与女儿结成爱恨冤家。
他的情绪似潮起潮落，时好时坏，令人捉摸不定。心情好时，叫上女儿女婿几家人聚餐，陪他喝酒，打麻将，惨输也不在乎。心绪不宁时，孙子吃几顿饭一定要付伙食费。
小儿子心细，给他的抚养费一月一付，让他有每月拿养老金的微妙感觉，通常月底送去，但晚两天是万万不可的。
月底某日，小儿去送生活费，而老头出门了又没带手机。后面两天忙着忙着，把这事忘了。老头左等右等，就是不打电话提示儿子。他这下孰可忍：老子不要活了，伙食费都不给？
他如此想来，被自己气得血压骤升，血液贲张，心脏剧跳。砸！冰箱，电视机，餐桌，凳子统统狠狠地砸，砸到儿子再也不会忘了他。
老太怎么也熄灭不了他的疯狂气焰，她哭着心疼儿子新装修的房子。
4
三年前，小儿子计划在县城附近买地皮建别墅，他兴致颇高，这似乎给他脸上贴金，无限荣光。记得当年也是在他极力鼓动下，小儿子才买了进口车。这下他非要亲自去视察地理方位，心里欣欣然。
他身体硬朗，但年愈七旬。儿子不想让他操心，也怕他搞事情。再三叮嘱他，建房子的事情通通包给人家，不用他插手，千万不要帮倒忙。
可是等开工了，他就是放心不下，怎么也得去巡视监工。不让去就以死相威胁。两个月过去了，他跟工人的小纷争不断，大矛盾也没有，三层楼盖起来也算平安无事。
到盖第四层时，阴雨天多起来，偏偏他的自行车闸失灵，从五十度的斜坡上翻滚而下，摔了个人仰马翻，冲进了绿化带，无人知晓。女儿、儿子、媳妇在家久等不来，各自在雨中分路寻找。在树丛里找到时，已满脸黄泥，不省人事。小儿子跪地求救，一路上飞车冰冷疾驰。
这是自己的亲爹呀，灾难来临，六个子女一起顶。平时父亲对自己再怎么不堪，生命攸关时刻，他们凝聚成一条心，在医院轮流值班陪护。
从县医院，转入市医院，再急救到上海的医院。四十万搭进去，性命虽保住了，却落下四肢瘫痪。
5
出院了，老头必须有人照料，而老太身体大不如前，体力有限，一个人根本应承不过来。自己的女儿老三心疼老娘，愿意过来照顾。可是老头对女儿鸡蛋里挑骨头，这不好那不好。住家保姆请了一个又一个，他百般刁难，处处不顺他的意。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三年来，一大家人被折腾得已精疲力尽，何况还有各自的家庭要负担，生活还是要继续，不可能时时处处围着他老人家转。
老头在屋里呆久了，也想到外面透透气，于是吵吵嚷嚷要去养老院。几个子女考虑更多的是，让母亲解放出来。老娘身体本就不好，再因照顾老头而病倒，那真是一波未平 另波又起，得不偿失。不如多花钱送进养老院。
五一过后，老头被送去了养老院，开开心心地过着集体生活。他能坐上几小时看人家打麻将，不再在30度的空调里说身子冷。
养老院消除了他身体上的疼痛；抚平了他心中愤然的沟壑；驱赶了他心里磨人的小妖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