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落青丝(微信yjzh0508赵灵儿)
短暂的生命划上了休止符，这短短的一生让人恍惚，让人疑惑，到底什么是活过什么又是死去。
01
天气越来越热了，挥汗如雨的车间里，矮胖的秀丽抱着一百多斤的齿轮大口大口地喘气，流水线作业工资按劳分配，秀丽并不想耽误太多，时间就是金钱，只有挣到钱自己才能在公婆和丈夫面前抬起头来。可身体不争气，胃里总要翻腾出什么，实在坚持不住了，只得坐下来歇歇。
不由自主地秀丽开始落泪。上个月，她刚刚没了父亲，是的，她三十八岁这年成了孤儿。自己落泪并不是因为太想念已故的父亲，母亲很早就去世了。自打母亲离世秀丽仿佛一下同时失去了母爱和父爱。找了婆家后更是因为婆婆蛮横霸道，有时稍有不慎就让自己和父亲一齐挨骂。
02
父亲怪秀丽不能当家做主，怪她竟没有看望自己生身父亲的自由，连给父亲买口吃食的权利也没有。父亲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需要秀丽来照顾，这都要请示婆婆，婆婆说秀丽的父亲死了还有一所房子留下，可以去照顾。父亲怨毒了她，除了房子没有给她留下什么温情。她哭，也许只是因为身体难受，还能因为什么呢？
擦擦眼泪秀丽继续工作。胃里犹如翻江倒海，四肢酸软无力，小半天秀丽都在强撑，还没到下班她就坚持不住了，不得不跟车间主任请了假。
下午，秀丽偷偷地去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显示石秀丽怀孕了。这个结果让石秀丽又惊又怕，她完全无法掌控局面。当然，她更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
03
医院外石阶上石秀丽边哭边想，怎么会怀孕呢？自己明明带了节育环。到底要不要留这个孩子呢？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不用跟丈夫商量也知道他的反应，肯定是让生下来，只有两个女儿这在公婆眼里就是最大的人生缺憾，这是最大的不孝，丈夫多孝顺啊，父母的话没有一句敢违背。
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婆婆照顾月子的时候就老大的不情愿，可还有机会生第二个。结果，第二个孩子又是女孩儿。生二女儿那天，公婆去医院看望，看了孩子一眼之后婆婆扭头出了病房。从医院返回的第二天婆婆就生病了，她犯了心病，哭天抹泪:“第二个怎么就不能再多长块肉，老天怎么就这么不开眼……”言辞毒辣让旁人生畏。石秀丽又怕又愁，实在不知道眼下自己该怎么办。
妊娠反应厉害，车间的工作是不能再做了，可自己又能隐瞒多久呢，二女儿不到半岁自己就被撵着出来工作了，婆婆嫌弃秀丽吃得太多，心疼自己的儿子上班挣钱养家太辛苦。眼下秀丽连检查身体的费用都是问同事借的，即使自己决定去做手术也拿不出钱啊。何况，这个身体什么时候是自己的呢？眼下只能跟丈夫说明原委。
04
第二天秀丽休了一天班，没等天黑，公婆就已经发难了:“不去上班耽误得起吗？”秀丽跟家人摊牌说自己又怀孕了。公婆和丈夫一致认为这是上天要派个儿子给这个家庭，生，必须生，坚决要生，天意如此为什么不生！
婆婆马上换上温柔的口气劝慰秀丽，丈夫的眼神也充满期待比以往都温柔，石秀丽也动心了，如果这胎生下儿子，公婆和丈夫就会拿自己当人看待，咬咬牙坚持十个月。婆婆说过了，生下儿子就给自己十万块钱，秀丽憧憬着生下孩子后的美好、幸福又扬眉吐气的生活。
高龄孕妇，秀丽要靠输水才能维持，也只能咬牙坚持了。再去做检查，血糖偏高，戒掉了馒头和米饭，只能吃玉米面的食物，甚至一度需要注射胰岛素；血压偏高，也要打针控制。总去做检查，婆婆又有意见了:“天天去检查，有什么好检查，还看不出是男是女来，天天查个什么劲儿！”在婆婆看来，检查只有一项是有必要的，那就是鉴定一下胎儿性别，其他全没必要。
05
终于熬过了四个月。婆婆发令:“去做个检查，看看如果不是男孩儿就做了吧！”秀丽不敢反抗，随了丈夫去做检查了，正规医院不允许做胎儿性别的鉴定，他们去了偏僻的乡卫生院。
卫生院B超室的墙壁上贴着“非医学需要禁止鉴定胎儿性别”的大字，字体严肃端正像是嘲讽，悄悄塞给工作人员五十块钱，检查就开始了。
两分钟后秀丽和丈夫喜极而泣，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赶紧回去告诉公婆。婆婆先是得意，后又忧心忡忡，身边好多例子都是检查是一个结果，实际生下来又是另外一个结果，婆婆嘴角的笑意全不见了，丢下一句话:“还不保险，一个月后再去查一次。”
06
秀丽身子越来越重，本来就肥胖，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就更加笨重了，走不动路了只能坐着，坐也坐不住了，打针后的针眼在屁股上结了疙瘩，很大一个，这让秀丽坐卧难宁。婆婆又责难:“这么好吃懒动弹，不会又是闺女吧？去检查看看！”秀丽又去了，心里惴惴，祈祷不要再变了。结果还是一如从前，秀丽跟丈夫吃了定心丸。婆婆还是心有余悸，一边叮咛:“不到生下来千万不要懈怠！”好似只有绷紧神经才能达成愿望。
第八个月，秀丽开始吃不下饭了，呼吸也出现了困难，实在不能坚持了，秀丽跟丈夫去了医院。秀丽身体情况不容乐观，检查当天就被安排住院了，第二天就要动剖宫产手术，婆婆十分反感甚至动怒了:“根本没到预产期，十一月生孩子不吉利，怎么就不能再坚持几天到腊月！”秀丽哭着说坚持不住了。婆婆术前还在念念有词:“别再变了，别再变了。”终于遂了愿，秀丽生下了儿子。
07
这不是一场人间喜剧。
手术当天夜里，秀丽一声尖叫后呼吸骤停，幸亏是从病房直接给送到了重症监护室，才算捡回了一条命。被抢救回来的秀丽要靠药物度过危险期。
二十天后秀丽出院了，终于见到了分别已久的儿子，由于药物原因还不能给儿子喂奶，奶粉价格不菲，婆婆又开始不满:“有奶不给喂！”秀丽出院没半个月就自行断掉了药物，她开始给孩子哺乳，尿布也要自己洗了，婆婆说只能伺候出满月，再多伺候就是媳妇的罪过。
儿子第四十五天，那晚丈夫外出打牌消遣去了，公婆带着两个女儿回了自己的住处，秀丽给儿子换尿布，只换到一半她便一头栽倒在地。无法想象她要做出多大的努力才能摸索到手机，拨出一个电话，是给丈夫的，只一句:“我快不行了。”
北方没有暖气的屋子里，若不是万不得已，秀丽怎么会连儿子的襁褓都来不及裹好，又怎会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也不能不动。丈夫回来的时候，秀丽伸着三个手指头朝他翕动了下嘴唇，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秀丽走了，留下了三个孩子，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不足两个月。
秀丽走的那天是正月十七，天上下着雨，空气阴冷潮湿。装尸体的袋子放在客厅里，二女儿跑过去看了看走出来跟旁人说:“不知道谁给我们家送了那么一大包东西，我的妈妈哪里去了？”
第二天婆婆对十三岁的大孙女说:“别去上学了，以后给我哄弟弟！”迎面是一道坚毅的目光，“我不，我要读书。”语气冷冷的不容否定。婆婆惊讶地张了张嘴，完全没料到，竟被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妈要是不生弟弟就不会死！”
门外有风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