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有双眼睛凝视着他!
冰冷的触感挨近太阳穴,激得他一轱辘坐了起来。
院里的路灯光从高高的小窗户上透了进来,光线被窗户上的铁丝网切割得七零八落,打在眼前男人的脸上,让这副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异常恐怖,而他手上的枪就是索命符。
“跟我一起走吧,儿子!”
男人惨笑着朝他扣动扳机。
“不!我不要!”他用尽全力扑过去,想要阻止男人开枪,同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向枪口。
“碰!”一声巨响!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他的身体失去了重心,不断朝下跌去。
“扑通!”他跌进漆黑的寒潭,沉进了水底。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冷或呼吸困难。
他奋力浮出水面,四周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连海岸的方向也无从判断。
他必须上岸!
远处,似乎隐约能看到一点灯光,他朝着那个方向拼命游过去。
游啊游!一直游!他觉得自己似乎游了一个世纪之久,累得气都出不来之际,终于游到了岸边。
岸上不远处,有几户人家的院子里透出些微弱的灯光,他爬上岸才发现身上黏黏腻腻的还有股腥味,他低头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身上全是血。他猛然回头看去,眼前赫然是片血海!
他被吓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血海里的红色液体随着海风被一浪浪推打在岸上,眼看着就到了脚边,他坐着朝后挪去。
突然,他的后背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扭头一看,有个人站在这里。他心里松了口气。
这人背光站着,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于是他抬头想看看是什么人。刚抬头,就有几滴液体滴到了他脸上,他抹了一把,抬手一看,又是血!
他站起来就朝一户人家跑去,跑到门边,他边敲门边回头看那个怪人。这一看,他吓得一个趔趄扑到了地上。
是那个向他开枪的男人,他的父亲!虽然这会儿他的头和五官变了形看上去血肉模糊,他还是认出了他。
他头上呼呼地往外冒着血,手里拿着枪,脚微跛着深一脚浅一脚朝他走了过来。
这时,原本的几户人家竟然消失了,眼前只有一片高过人的茂密芦苇丛。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父亲是要继续杀他吗?不!他不认命,他想活着,他要逃!
他从地上爬起来就钻进了芦苇丛,不要命地在芦苇间奔跑逃窜,可是不管他跑多快,一旦他因疲惫而停下,身后的芦苇丛总会传来被人拨动的声音。
那声音不断挑战他脆弱的神经,恐惧仿佛随时会击溃他的心里防线,逼得他几乎歇斯底里。
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深夜的静谧,也惊醒了陷入噩梦的丁翊。
丁翊浑身冷汗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呼吸有些急促,坐在床上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稳定下来。
一楼营业厅的报警器还在响。
他取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给监控值班室打了个电话,才知道是营业部启动自动报警装置时忘记检查窗户,窗户没关,今晚风大,把柜台上的遮挡帘吹撞在防弹玻璃上,这才触发了自动报警器。
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多了。
身上汗湿难受,丁翊走进浴室,打开莲蓬头让温水冲刷在头上和身上,紧绷的肌肉渐渐舒缓开来。
他擦干身体套上浴袍出了浴室,找了套运动服换上,然后下楼到院子里跑步。
原本,四月天正是气候正宜人的时候,可夜里还是有点凉。
夜风从耳边呼呼吹过,丁翊迎着夜风大步跑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梦里。
这九年来,他记不清做了多少个类似的梦,这些梦并不千篇一律但都有个共同点,他那头颅和五官血肉模糊的生父都会锲而不舍地追着他。只有在部队里艰苦训练,累到倒头就睡的日子里,他才能得到些许安宁。
自从九年前,一个自称是他生母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并告知他身世开始,他的世界就翻了天覆了地。
他是丁赫程首长的老来子,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是从小就根植在他脑海和心里的念头!
奇怪的是,他的脑海里找不到九岁前和家人有关的丝毫记忆,他一直认为是自己记事晚。
直到这个叫茹梦的女人出现,为了印证她说的话不实,丁翊去派出所户籍管理处查了自己的户籍资料,才知道自己居然有个曾用名叫霍毅。
这一点正好和茹梦说的对上了。
丁赫程对他的身世也不避讳,他开口问,他就把事情的原委统统告诉了他。
霍延之原本是丁赫程的下属,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场上救过丁赫程的命,而他自己的腿却因此受了伤,才不得不接受组织对他的转业安排。
霍延之出事那晚,茹梦盗用公款卷款潜逃,没过两天就被抓回来了,后来还被判刑入了狱,丁翊就此成了孤儿,丁赫程这才领养了他。
而年仅9岁的丁翊,因目睹生父吞枪自杀的惨状,整个人变得痴痴呆呆,整日整日的不说话甚至不睡觉,连吃饭都是被人硬灌的流质食物。
后来,丁赫程找了心理医生为他做心理治疗,治疗了一年多的时间,尝试了各种方法也没能让他开口说话,最后不得已才对他采用了催眠疗法。
医生通过催眠术,使他潜意识中的大量信息被重新提取和组合,把他那些痛苦的记忆压到了他潜意识的最深处。
知道真相后,丁翊又找到当年帮他治疗的医生,求对方帮他挖掘出那些被深埋的记忆。
他料定那些记忆不会美好,却没想到会那么惨烈,惨烈到成了他此后很多年里的噩梦。
他消沉了好几个月,等他回头想查清生父自杀原因时,茹梦却如同人间蒸发了般杳无音讯。
跑了十多圈后,身上开始热了起来,脑子却越发清晰。
丁翊继续跑着,脑子开始高速运转。
外对工作已经到了尾声,他把西芋支行的不良贷款外对放在了最后。
贷款资料他让工作组提前调阅上来了,他看过霍延之经办的那五笔贷款,贷款资料虽然和如今的相比有些简陋,可在九十年代,那些资料算是非常完善的,光从资料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天亮上班后,就要上门到借款人家里核对信息了,他真的怕找不到证据证明霍延之是被陷害的。
若这样,情况岂不真如他安慰丁赫程一样,成了霍延之疏忽大意才造成的失职?而真相,有可能永远被埋葬下去。
他记得生母茹梦说过,霍延之是被陷害的,他们同为银行职工,他相信她的直觉,可是如今,她人呢?
丁翊一直在院子里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到食堂工作人员开始往二楼搬运菜蔬,他才回宿舍冲澡更衣。
上班后,丁翊、田铭章带着另外四位职工直奔西芋支行。
审计部一共有八个工作人员,由于人手不足,薛鸿晖又安排人力资源部从全辖抽调了十二位精兵强将上来,组成五个工作小组,分头去开展工作。
丁翊一行六人到了西芋支行,准备直接上六楼行长办公室,才走到一楼营业厅外,支行副行长就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丁副!田经理!”
丁翊笑着点了点头,没出声。
田铭章把分行的通知文件递给她,“打扰了。赵行长不在吗?”
对方接过文件回道,“在的,在的。只是李助理一早就带着行长分管的几个部门经理来了,说是调研一季度业务指标完成情况,确保半年工作任务如期完成,他刚召集了赵行长、客户经理和大堂经理上去开会,我刚刚忙着授权,现在正准备上去。”
李牧?这么巧?怎么哪儿都有他?他可真够早的!
丁翊这几天在工作组的临时办公室看不良贷款资料,李牧可没少往里钻,态度还一反之前对他的冷淡,对他驱寒问暖的,搞得他受宠若惊。
“那一起上去吧!”丁翊语毕就率先进了电梯。
西芋支行的会议室在五楼,几人刚出了电梯,就听到李牧在发言。
“刚刚赵行长汇报了西芋支行的业务指标完成情况,总的看下来,不良贷款清收任务较重,不但完成表内清收任务吃力,表外清收任务也需要努力,但我认为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劲往一处使,就没有什么工作是完不成的……”
这时,丁翊一行人正好到了会议室门口。
李牧笑道,“我们今天下来,也是为了帮助西芋支行打好不良贷款清收攻坚战,待会儿我们就同丁副的外对工作组一起上门催收不良贷款……”
丁翊挑了挑眉,看着台上讲得慷慨激昂的李牧,这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