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盛夏,凌霄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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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画的凌霄花

文/水湄青萍

李时珍曰:“俗谓赤艳曰紫葳葳,此花赤艳,故名。附木而上,高数丈,故曰凌霄。

01

午后三四点的阳光依旧白晃晃地灼人,幼儿园的门口,接孩子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躲在停车棚投下的狭促阴凉里,神情有些急不可耐。就在这时,有两三朵橙红色的花朵从围栏的空隙处探出,轻盈的身姿翘立在藤条上,在阳光下兀自灿烂着。那份惬意和自在,越发显得对面人群汗流浃背的狼狈。

谁能在烈日的炙烤下,依然保持如此骄傲的姿态?那明艳的色彩仿佛用阳光淬炼而成,不由分说地吸引着行人的目光。

没错,这个时节,一定是凌霄花了。我撑着伞,在旁人疑惑的眼光中走近,它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五瓣分明的喇叭状花冠在微风中摇曳着,花朵四周的叶子相互交错遮掩着,绿意蔓延,似要填满剩余的空隙。

呵,同样不惧骄阳的,还有几只黑色的小蚂蚁。它们在花筒处悠闲地爬进爬出,似在巡逻般,殷勤地守护着花朵。我知道,这是它们在恒久的岁月里达成的秘密约定:你给予我甜蜜,我捍卫你的周全。

李渔说:“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然望之如天际真人,卒急不能招致,是可敬亦可恨也。欲得此花,必先蓄奇石古木以待,不则无所依附而不得生……欲有此花,非入深山不可”。

如今,我不入深山,亦无需备奇石,便可近距离地观赏凌霄花的身影,可要比古人幸福多了。

凌霄花一开,也就意味着一年中的酷暑又将到来。此时,花神提起裙摆,早跑得没了踪影,人们也只得全副武装,才敢鼓起勇气走出屋外。

但无论多么炎热,凌霄花总是不改“颜色”。漫漫长夏,若没有它靓丽娇艳的花朵点缀于浓绿中,该是多么单调沉闷啊。

蚂蚁悠闲地在巡逻

02

还记得几年前,棉花糖般的云朵堆满天空,朋友三人相约去安徽宏村古镇游玩。在幽静的小巷黄昏里,我们在高低起伏的马头墙下漫游谈笑。各色文艺小店散落在街边,一家满墙开着凌霄花的尤为亮眼。

那时,一个朋友已经怀孕几个月,一个朋友始终天真浪漫,不谈恋爱不结婚,而我还是一个文艺女青年,穿着素白的短袖、黑色的百褶裙,仰头看那盛开于白色墙上的凌霄花,神思游荡。

后来,当我再次在江南古镇的一家临河小店坐下,身边已多了一个随时可能哭闹的小人儿,而环顾四周,皆是打扮入时的靓丽女孩们。一时之间,我有些局促不安,好像闯入了一个早已与我格格不入的空间。

惶惶然逃出屋外,才发现又是一个凌霄花盛开的时节。在一个栽满花草的小巷里,孩子拾起掉落的凌霄花,小碎步摇晃着走向我。我蹲下身来,告诉女儿“这叫凌霄花”,低头看向她手中的凌霄花,即使凋落了,依旧保持着挂在枝头的完好模样。

倏忽几个夏日过去,当初哇哇啼哭的孩子已是小姑娘模样,我们牵手走在古街的青石板路上,脚下不时飞来三两只麻雀,伶俐地一跳一跃间,又忽地飞上屋檐。

风也被午后的阳光烫热了,从身旁的千年运河边吹拂而来,一艘艘体型庞大的载货船只,发出隆隆的声响,船过后的水浪,一晃一荡地拍打着两岸的石板。

在路边的小亭子坐下,目光越过水波荡漾的运河河面,对面的屋檐上,爬满了凌霄花的藤蔓,远看似覆着一层绿毯,而那橙黄色的花,便是缀于其上的刺绣。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自从在舒婷的诗里初识此花,我便坚定地想站成一棵大树,然而不知何时,却成了别人眼中“凌霄花”……

03

遥想过往悠悠岁月,当凌霄花从深山中走进庭院,成为诗人笔下托物言志的对象,便始终处于褒贬不一的境况。爱它的人,赞它风姿绰约,“天风摇曳宝花垂,花下仙人住翠微”;厌它的人,说它趋炎附势,“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然而,若略去人们加之于凌霄花的主观色彩,凌霄如一条长龙,盘旋青松凌空而上的绝美风姿,已然成了古人诗画中的经典意象。

在传为宋徽宗所画的《听琴图》中,一人黄冠淄衣,正低头抚琴,在其身后,但见一株苍松枝叶葱郁,凌霄攀附而上,花朵点缀其间,迎风飘动,典雅古意似溢出画外。正是“庭中青松四无邻,凌霄百尺依松身”。

一个是花容娇嫩,一个是树态龙钟,像极了八十岁的老人和十八岁的少女。松树高耸入云的身姿、皲裂的树皮,与凌霄花绚烂的花朵、缠绕树身的柔韧藤蔓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清代画家金农说它“擅权雨露私相从,人却看花不看松。转眼大雪大如掌,花萎枝枯谁共赏?松之青青青不休,三百岁寿春复秋”。

但假若换一种眼光,青松的苍劲古朴和凌霄花的柔软灿然,会不会更是一种相互成就呢?

青松傲然挺立,带着凌霄花去往高处,触摸蓝天的云、感受轻柔的风;凌霄则用它明艳的花朵,为之弥补不能开花的遗憾,不然,即使青松有“三百岁寿春复秋”,在风雨中独自伫立着,怕也是寂寞得紧吧。

千年之后,凌霄花虽已不再是盘于大树之上的“长龙”,但,凌霄花与古老的街道、轻盈和厚重之间,似乎延续了一种相辅相成的美:白墙黛瓦,小桥流水,一幅江南水墨画中,蜿蜒爬上屋檐的藤蔓,凌霄花翘立墙头,是古朴中点睛似的几笔明艳,更是岁月绵长的痕迹。

就像蒋勋说的,中国园林不仅是空间,也是时间的艺术,而古镇的一景一物更是如此。如青苔,只有漫长的等待,凌霄花藤才能覆盖墙面,从高处垂挂下来,营造出一种独特的东方幽静之美。

也是在一次次的邂逅又重逢中,关于凌霄花的某种刻板形象已悄然瓦解,如同我心中对于女子所谓“强大”的固执正在消弭:依赖不等于示弱,强大也并不是全然地摒弃脆弱,如水,随物赋形,却从未改变自己的本真,至柔也至坚。

所以,我还是最爱明代一位诗人所描写的意境:“溪山深处野人居,小小帘栊草阁间。洒面送风吹梦落,凌霄花落半床书”。

在远离尘嚣的山里,一间小小的草阁,卧于榻上的人从睡梦中醒来,凌霄花如天花般从空中飘落,不知何时已落了满床。此时,松风拂面而来,一朵凌霄花“啪嗒”一声,正落于翻开的书页上……

花落于水中,静美之态,摄于杭州小河直街


宋徽宗《听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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