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披着晚霞的余晖，穿越古老的城堡向南飞去，身后是一片侵浸着血红而惆怅的树林，稀稀落落的树叶在悲风中瑟瑟发抖，但那古老的树干依然倔犟而坚挺着。安祥、幽静地梦幻着昨天故事，历史沧桑经不起时间的回忆，王者的铁骑蹂躏着这片丰腴土地。 一颗颗树木漠然倒下，在桑干河水的冲击下发出悲壮的呻吟，草木一岁一枯荣，花香渐渐散去，只留下满树飘零的红叶，随风飘飏，无助地凝望着燕赵风云。
一
横亘在桑干河北岸的开阳堡，只剩下错落斑驳的古堡遗风，如一块发青的傲骨矗立在桑干河腹地。时光逆行，搜寻这座神秘古堡的片言只语，苍茫尘埃中，时间的碎片还原之后，凸显一座与赵国命运紧紧相连的军事要冲和象征权利纷争的古堡，在茫茫荒原中敞开千年印痕，抒写着一部壮美悲风的历史篇章。位于河北省阳原县的开阳堡是战国时期的赵国代郡安阳邑，据司马迁著《史记.赵世家》记载，赵武灵王（约前340年—前295年）曾封他的长子章为代地安阳君，赵章平时放纵，心里不服他弟弟即王位，主父派田不礼辅佐赵章。开阳堡即战国时期赵国代地安阳邑。古城距今已经有2300多年历史。开阳堡的堡门就在玉皇阁的下面。堡门的石条上刻着“开阳堡”三个苍劲清晰的大字。组成堡门门洞的石条，布满凿刻时期留下的刀痕。虽然已经在栉风沐雨中衰落了很久，却依然严丝合缝，不缺不损。城门处的石板路，已被打磨光亮，人和牲畜走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回响。那些用石条砌出的穹隆状门洞，还保持着赵国时代的铮铮风骨和儒道大义。穿越时空的长廊，依然能够沿着车辚辚马萧萧的柔肠古道，体味战国时代烽火的滚滚狼烟。
二
赵武灵王原名赵雍，小时候便跟随父辈运筹谋划、长年征战，智勇双全，很快适应一国之君的尊严。他深知赵国实力弱小，位置偏僻，人口也不多，无法与中原各诸侯抗衡。当时的战国时期，一些诸侯国还只是称公称侯，不敢直接称王。后来周天子的掌控力越来越弱，很多诸侯干脆与周天子平起平坐，纷纷称王，赵雍并没有跟风。他深知赵国真正需要的是提升自己的内在实力，实力强大才有话语权。赵国的文化是由以邯郸为中心的农耕文化和以代地为中心的游牧文化组成。要想提高赵军的战斗力，唯有打造一支高质量的骑兵部队，而代地的民众从小都有骑射的习惯，是最合适的兵源。同时，胡人的服装也更利于马上军事动作的操作。胡服骑射表面上看这是服装和军事工具的变革，本质上是中原的农耕文化向边疆游牧文化的屈从，从而邯郸的贵族阶层赖以生存的经济和军事基础丧失优越感。赵武灵王要打造以代地作为自己的根据地，从而摆脱邯郸贵族势力的束缚。当时，战国七雄都面对内部贵族的掣肘，赵武灵王即位之后一直没有绝对的决策能力，王权威严被贵族的力量大大稀释。而在贵族控制薄弱的代地打造自己的根据地就可以迅速扩张王权，并以强大的军事力量为后备夺回属于自己绝对的王权尊严。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改革：一是打造一支战斗力彪悍的骑兵；二是扩张王权；三是增强胡人对赵国的认同感从而强化赵国的整体实力。胡服骑射是对赵国各势力之间的一次重新整合。赵雍通过胡服骑射来对赵国实行变法，赵国很快拥有了强大的军事力量。拥有了强大骑兵部队的赵国，成为战国七雄当中仅次于秦国的军事强国。赵武灵王消灭心腹大患中山国，赶走了林胡，降化了楼烦，夺得大片好牧场，为赵国发展骑兵部队奠定资源优势，成为北方草原的霸主。赵武灵王亲自立了秦昭王与燕昭王两位国王，成为战国当时举足轻重的霸主。赵武灵王建立的高度中央集权体制，牢固地保卫了王权。
三
就在他要与秦国一较高下的时候，没想到竟然栽在了赵国自己的内乱当中。赵武灵王原来曾有两任夫人，第一任夫人韩国公主生的长子赵章，原本被立为太子。但是没过多久，当赵武灵王遇到第二任夫人孟瑶时，惊为天人，立即娶了孟瑶并立为王后。据说赵武灵王曾做过一个梦，梦中遇到一个貌美的女子令他难忘，后来见到了孟瑶，居然发现同梦中女子一模一样。赵武灵王娶了孟瑶，宠信万分，把她的儿子赵何立为太子，废长立幼，替代了原先的赵章，封赵章为代地安阳君，建开阳堡为君邑。赵武灵王不仅打造了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部队，更是将边地的游牧部落都团结在了自己周围，林胡王献马，娄烦王致其兵就是最好的证明。此时的赵武灵王既手握一支强悍的骑兵部队，同时更有以代地为基本盘的胡人的支持，加上赵王权力的助威，赵武灵王在实力上已经是全面碾压贵族的节奏。加上用兵中山国的军功，赵武灵王已经挣脱了赵国贵族的束缚。这根本就不是赵国贵族想要看到的局面。赵武灵王权衡利弊，平衡赵国各阶层的权力和利益，表面决定向贵族让步，以赵章放纵的理由，将王位传给受贵族支持的公子赵何。赵何是代表邯郸贵族，而赵章是代表代地的游牧军事势力。赵章失去太子之位，表面是赵武灵王宠爱孟瑶，废长立幼，其实是赵武灵王权力平衡的战略。 赵武灵王真实意图是决定到秦国及其他国家考察如何改革变强大的，但作为一国之君擅自去其他国家，有可能直接把他扣下当人质。赵武灵王不以国君的身份出去，先传位给他的儿子，然后再悄悄出去考察。自己退位之后，完全可以凭借太上皇的身份，继续领兵打仗，负责军事方面。而自己的儿子赵何，却可以负责国内政务方面，全力进行对内的改革。赵武灵王觉得这个权力制衡的战略堪称完美。赵武灵王换太子，可能有孟瑶吹枕头风的因素，但要说赵武灵王废太子，完全是因为孟瑶枕头风而决策，那就太小觑一代明君赵武灵王了。当时他之所以废太子废王后，其实有更深层次的考虑。因为那个王后是韩国的公主，赵武灵王必须得有所防备。如果赵武灵王去外边考察，这位韩国公主，忽然联合韩国，又有赵章掌握军权，在赵国这边搞政变，又如何制衡？就是这位韩国公主没有政变的计谋。赵国改革成功，势必要向中原扩张。而赵国如果向中原腹地扩张首先要解决是韩魏两国。赵国有个韩国公主做王后，有个韩王外孙做太子，绝对会影响赵国的整体战略规划。权衡再三，赵武灵王正式下令，废了大儿子的太子之位，改立赵何做太子。赵武灵王给小儿子安排好各种班底，确保自己离开赵国之后，赵国依旧能够正常运转。赵武灵王内心很喜欢自己这个被废的大儿子。安排他掌握军权负责保护弟弟，赵章本人对此也比较认可，因为当时赵何只有12岁，而赵章已经20岁，久经沙场磨砺，在军事要塞代地执掌兵权。赵武灵王和赵章谋划在代地建立以安阳邑（开阳堡）为政治、军事和文化中心，代地的军队、财政、税赋完全独立的，不会服从于邯郸的贵族权益，从而赵章心甘情愿的辅佐自己的弟弟，赵武灵王正式禅位给自己的小儿子赵何。当时，赵武灵王有一个非常完美的宏伟蓝图：自己作为太上皇，负责带兵冲杀在前，替赵国开疆拓土。老大赵章，继承自己的领兵才能，以代国为军事基地，未来成为横扫六国，乃至扬鞭草原的绝世名将。老二赵何在邯郸做皇帝，管好国内的政务，做那所谓的千古明君。父子三人，同心协力，赵国必然强大无敌。
四
赵武灵王的思想比较侧重革新，因此提拔了不少支持变革的大臣。同时大胆任命太子提早监国，锻炼后辈。而赵何思想保守，撤除了不少主张变法的大臣，改为任用大批保守派大臣顶替，令赵武灵王非常不满。再加上后来，赵何胆小怕事，不接纳逃亡的楚怀王，导致出逃的楚怀王又被秦国追兵抓了回去。这令赵武灵王觉得现任太子实在是胆小怕事，不堪重用，因为原本赵武灵王就想和秦国一较高下，如今楚怀王前来投奔，正是联盟利用对付秦国的好机会。而太子趁着自己不在国内，居然不放楚怀王入城，等赵武灵王回来后才知道此事，赵武灵王十分生气。 赵惠文王四年,赵武灵王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想将赵国一分为二：赵何为赵王，赵章为代王。赵武灵王的反常行为绝对不是看赵章可怜，生了怜悯之心，也不是他想人为分裂赵国，而是此时的他已经在代地取得了绝对的成功完全可以向邯郸的贵族全面亮剑，而立赵章为代王正是第一步。以公子赵成为代表的邯郸贵族决定反抗，如果代地从赵国分割出去，邯郸将不会有代地强大军事的助力，怎能面对秦军的虎狼之师？赵国是战国后期死扛秦军的劲旅，就是因为有代地的骑兵力量。如果失去代地的军事助力，赵国只会加速灭亡。代地如果失去邯郸的经济补给也将会是举步维艰。既然主父赵武灵王已经准备开战，那公子赵成等邯郸贵族就只能接战。代地对邯郸的赵国没有认同感，赵国庙堂对代地的边将早已处处防备。
五
赵章继承了父亲的野心却没能继承到父亲的能力，代地安阳邑的水肥草美，疆土辽阔并不能满足他王权旁落的失意。最终，赵武灵王收留了假传圣意密谋篡位不得亡命的长子，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君王，他只是一个父亲，而这个父亲，成了另一个儿子眼中忤逆的同谋者。能开创一国霸业，却无能治理家政，政治的残酷与权利的欲望扼杀了至爱亲情，赵武灵王的宫殿被他一手扶上王位的小儿子赵何禁闭和封锁，政变失败，赵章被杀，他眼睁睁的目睹两个亲生儿子的自相残杀，当情感背离了帝王家的游戏规则，一代盛世明君也无可奈何，赵武灵王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最终困饿而死，葬在代地灵丘。这场政变恰恰是由于赵何牢固地掌握着经赵武灵王改造加强的高度中央集权的赵国王权，才没有演变成全国性的大叛乱，赵国才没有因此而实力大损。赵国一跃成为当时的超级强国，与秦国共同成为战国后期争霸战的主角。 帝国霸业已成烟成尘，萦绕在开阳堡寥落的悲风里，繁华似锦与富甲一方只是曾经，开阳堡的命运，如同他的主人一般，繁华落尽自凋零。遥想赵武林王年少雄心、胡服骑射，壮志胸怀霸业。而开阳古堡是他所开创伟业的走向失落的帝国，一种古朴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探寻者永不停息的脚步。
2022年10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