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辈们经常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叫陈金和陈银的兄弟带着他们的妻儿搬到这里,建设了这个叫陈家屯的地方,发展到我们这一代,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我们村里的人绝大部分都姓陈,只有村子最边上有几家外来的是别姓。虽说是外来的,其实也都是有姊妹嫁到了这里,他们基本上都姓宋。
六几年的时候,闹灾荒,好些人都吃不上饭,外村的有人讨饭到这里来。村长陈升就组织大伙将家里的余粮施舍一些出来,混着野菜叶子熬了粥给这些人吃。
听说陈家屯有粥施,前来讨饭的人越来越多。人一多,村民们开始招架不住,还有些饿极了的,直接动手抢粮食,伤了好些人。
这几天,各家都关门闭户的,将大门紧紧锁了,不敢出去。外头流浪的灾民在村里转悠,谁家的门要是没关严,就会被冲进去抢个精光。
“救救我。”陈石家门口,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饿晕在门槛上,一只手还扒着门前的石墩。
门里头,陈石和他娘抵着门向外观察着情况,女人这一扑倒,将娘俩吓得心头一颤,以为是有人来破门了,赶紧拿身子将大门牢牢顶上。
有顷,外头没什么别的动静传进来,陈石才慢慢转过身来,扒着门缝朝外张望。
趴在门槛上的女人瘦得跟竹竿一样,破烂的衣衫补丁摞着补丁,头发虽然蓬乱,却还能依稀看得出扎着的两根麻花辫。女人闭着的眼睛上,一排梳齿般整齐的睫毛浓密又纤长,脸上青一块灰一块的,可姣好的面庞仍隐约可见。
陈石两手把在顶门杠上,一副要开门的架势,老娘赶紧拉住他:“你做什么?”
“娘,咱得救她。”陈石停下来,看着老娘。
“你一开门,那些人都冲进来,咱家还活不活了!”老娘眼睛里透出惊恐来。她是善良的,可她不想因为这样的善良让自己的家陷入被洗劫一空的境地。
陈石猫下身子,歪着脑袋观察了外面的情况许久,转过身来对老娘说:“娘,没人了,我一会儿开门拉她进来,您赶紧再把门闩上。”
老娘点点头,一手握着门,一手拿着顶门杠,紧张地她一米五的小身板直晃悠。
“吱呀”一声,陈石将门打开,迅速地把门口的女人拖了进来,老娘没敢耽搁,女人的脚进到门里的那一瞬,大门便被哐啷一声关上了,顶门杠被牢牢地固定在门扇上。
这声响引来了不少难民,他们扒在门上拍打着,喊着。“给点吃点吧!”“好人家,施舍东西吧!”陈石和老娘抵着门,心跳得突突快。
过了一会儿,见屋里没人回应,外头的人渐渐散去。陈石和老娘赶紧将拉进来的女人带到屋里先喂了一口水,又熬了些稀粥给她灌上。
女人逐渐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老娘端上来的地瓜干,两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塞。一顿猛吃后,陈石给她递上一碗开水,女人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两眼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跪在炕上给面前的两人不住地磕着头,嘴里念叨着:“谢谢!谢谢!恩人!”
陈石赶紧拉她起来,老娘找了一身自家姑娘出嫁前的衣裳,叫女人随她去洗洗换上。
陈石的老爹早已烧好了热水,女人洗漱干净出来的时候,陈石呆呆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将女人看得害羞地低下了头。
“大娘,我叫桂花,张桂花。”女人朝向一边的老娘说着就又要跪下来,被老娘一把扶住到一旁的炕上坐下。“谢谢你们救了我,我,我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的。”
桂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白白净净的姑娘,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陈石看着她,心疼又可怜。
“说什么报答,我们虽不是救世主,但你倒在我家门前,总不能看着你饿死。”老娘握着桂花的手,瞥了一眼儿子,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
陈石今年二十三了,还没有娶上媳妇,小伙子长得虽不算漂亮,可人踏实能干,家里条件也不错,说媒的人很多,可就是没有能叫他看上的。
老娘仔细端详着眼前的桂花,温暖的双手和她那慈祥的笑容,叫桂花就像遇见了失散多年的家人,亲切又温馨。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老娘问道。
“大娘,我十八。”桂花的声音清脆还带着一点甜音。
“哦,家住哪啊?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老娘看着桂花,继续问道。
“我家在十八坡,家里还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娘,再没别人了。”桂花摇摇头,话语间略带些羞涩。
“有婆婆家了吗?”老娘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歪着头看着她问道。
桂花抿着嘴,抬起眼睛来望了一眼站在边上正竖着耳朵听动静的陈石,两人对视了一眼,桂花羞得赶紧将目光收回来:“没有呢。”
这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老娘却是听见了的,她哈哈地笑着,心里必是有了盘算。
桂花在陈石家住了有些日子,大姑娘不仅长得漂亮,人也格外地勤快。早起来做饭、喂鸡、拌猪食,晌午了劈柴、烧水、缝衣裳,看得老娘心里直欢喜。
住了一个星期的时候,村里传来消息,政府拨粮赈灾,流离失所的难民都各自领了救济回到家里去。
桂花也跟陈石一家子辞行,收拾了包袱,这就要回去。
陈石有些舍不得,嘴上却不肯说,老娘给桂花包了两把鸡蛋,带了一些瓜干,还抓上一只老母鸡。
“桂花,这些东西拿回去给你娘吃,经历过灾荒,身子弱,得吃点好的。”老娘握着桂花的手,微微笑着。
“大娘,这不行,不行的。”桂花推拖着,说什么也不肯要,本就是人家救了自己,怎么还能临走了再带上这么多东西。
老娘悄悄踹了一脚儿子,陈石腿下一个趔趄,赶紧上前将东西接过来:“桂花,拿着吧,娘的一点心意。”
说着,他将东西挂在门洞里停着的大金鹿牌自行车上,敞开了大门:“走吧桂花,我送你。”
跟陈石爹娘告别后,桂花就坐上了陈石的自行车后座,两个人迎着东边升起的朝阳,踏上了去十八坡的路。
桂花侧着身子,小心地把着陈石屁股底下的车座子,可山路崎岖,石子多,总是有些颠簸,桂花有些坐不稳。
“你抓着我的衣裳吧。”陈石回头说了一句,又立马转过去看着前路。“这条路不好走,颠簸得厉害了,掉下去容易摔着。”
“哎。”桂花小声应着,将手从车座上挪开。“硌楞!”车轮子压在小石头上,车身剧烈地晃了一下,桂花此时没有抓手,她赶紧去拽陈石的衣裳。
许是晃得太厉害了,扯着衣裳也抵不住摇摆,桂花下意识地就搂在了陈石的腰上,整个人也贴向了他的后背。
“陈石哥,对,对不起。”桂花稳住了自己,赶紧从陈石背上起来,一双小手松开,就要往回撤。
陈石一只手扶住车把,一只手抓住桂花松开的胳膊:“抱着吧,衣服扯不住,路上石子多,稳当点好。”
松开的小手又慢慢地抱了回去,紧紧地环在陈石的腰上,桂花慢慢地将脸侧过来,贴在陈石坚实而又温暖的后背上,嘴角向两边弯着,勾勒出一条出幸福的弧度。
到了十八坡,桂花的家在村子最里头。还没下车,就看桂花娘站在门口张望着。
“娘!”桂花从陈石后头探出头来,高举着手朝母亲招呼。“我回来了,娘!”
桂花娘听见声音,急切地迈着她那三寸金莲般的小脚,朝着陈石的车子颤巍巍地走过来。
陈石扎下车子,桂花跳下来,跟已经走到边上的母亲抱在一起。
母亲哭着将她扶起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儿,一双布满皱纹而又沧桑的手抚上桂花的脸,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闺女,你上哪去了,娘找不着你,娘想你啊!”
“娘,我没讨到饭,饿晕在了人家门口,是陈石哥一家救了我。”桂花转过身来,拉着老娘走到陈石面前。“这就是陈石哥,娘,是他救的我。”
桂花娘冲着陈石就要跪下,陈石赶紧将她扶住:“大娘,您这是干什么!”
“恩人啊,谢谢你救了我闺女。”桂花娘泪汪汪的眼睛感激地望着陈石,“我就这一个闺女了,你救的是我们娘俩的命啊!”
“大娘您别这么说,桂花是个好姑娘,她福大命大,得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