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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斯方,刚才讲挂杯时我去洗手间了,能不能麻烦再讲一遍? ”
培训刚结束,有个学员跑到正在收拾课件的方钰跟前,礼貌地问道。
方钰打眼一看,正是刚才课堂上发言极其踊跃的九零后男生:浓眉大眼,态度温和,话语虽谦逊,却掩不住睥睨一切的傲气。眼下他正踌躇满志地筹备创业。
“没问题。刚才有人问酒越挂杯,是不是代表酒的品质越好,我记得开课前你也问过?其实这是个误会。酒液之所以会挂在酒杯上,因为里面有黏性物质,你想想,葡萄酒里的什么具有黏性呢?”
男生准确答出:“是糖。”
“对。有句话我们重复了很多遍,葡萄酒之所以健康,因为它的酒精是葡萄果糖转化而来,是葡萄这种植物本身的一部分。也是糖或者说酒精,使得酒液在回流到杯底时速度变慢,这和酒的品质没什么关系。糖分越高,酒精度越高,挂杯就越厉害,回去你用白糖兑水加热溶化,就看见水黏了能挂杯;反过来说,糖分或酒精度越低,挂杯就越不明显——当然了,甜酒除外,尤其贵腐,冰酒,晚收,它们的酒精度不见得有多高,但挂杯却很厉害,因为酒里残留的糖分更多一些。”
“明白了,谢谢蜜斯方。我加你个微信吧,方便以后交流。”
适才男生在课堂上将所有学员的微信都加了一遍,这倒是为创业积攒人脉的好办法。本来么,花钱来听方钰讲课的人,多少都有些来头,算是优质资源。从业九年来,培训占了四年,人人都知道方钰结识的各行业精英不少,却不了解她不善交际,认识也是白搭。
方钰欣然允了:
“好啊,你有这股学习的劲头,给你点赞。创业也做葡萄酒吗?”
“对,我打算开淘宝店。”
“哦?卖普通餐酒?”
“不,精品酒庄酒。”
行业里一般把葡萄酒按照商业成分,分成两类,一类是商业酒,标准化酿造,这种酒受年份,风土等影响不大,市场接受程度高,便于规模化商业化运作;另一种称作酒庄酒,主要指酿酒的独立作坊和独立酒庄,一般会几个合伙人或者家族几代人共同经营,他们更倾向于酿造能将当地的自然,风土,年份等特点装进瓶中的酒款。
虽然不太看好在淘宝店上卖精品酒,但这其实不关方钰的事,没来由的负面评价随时都可能成为刺人的利剑,方钰便只说道:
“你这么聪明勤奋,相信一定有独到的办法,只要你认定了,那就好好去做吧。”
“谢谢Yves。”海归略带羞涩地笑了。
Yves是方钰的英文名。一看到海归加了方钰微信,其余几名学员趁机凑上来,纷纷要求雨露均沾。看看时间, 方钰只有三分钟,必须从28楼的酒店会议室走到门口去迎合来接她的孔哥,再拖就来不及了,她拍拍海归的肩膀,双脚开始后退:
“请Leo转给大家吧,我稍后全部通过,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先走啦!”
有人喊:
“方老师,我们待会儿所有同学一起吃火锅去,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我还有工作,你们把课堂上没喝完的酒拿去喝吧!”
“谢谢方老师,那下次一定一起聚聚!”
方钰的高跟鞋闪电一样旋出会议室挤进已警告超载的电梯,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抛开长长的排队搭车队伍,恰好在孔哥停稳车前赶到门口,一秒也没耽误顺利上了车。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好评,旋即恢复本性,踢掉高跟鞋放松站得麻木了几回的双脚,直靠在后座蜜斯文的肩膀上,和她热络地交谈起来。
“又培训了?有帅哥没?”
“有啊,还是枚海归小鲜肉,加了我微信,有礼貌,个子也高,关键还有野心,哎老夫的少女心啊——”
“我看看照片。嗯!你说你又是红酒培训师,又是杂志专栏作者,接触的都是海龟老板商务精英,怎么不给我留意留意,介绍几个呀!”
“要不这样,下回上课你也来,你自己看看?”
方钰注意到孔哥没怎么搭理她俩,正要问她,孔哥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
”如果给你们二十亩地,你们会怎么利用?”
“在上海?疯了吧?那我立即把地卖了,带一堆钱到国外逍遥几年先。”蜜斯文漫不经心地说。
孔哥没出声,方钰就说:
“是我的话,就在二十亩地上种葡萄吧,收获了用来酿酒。还要盖一座纯木的房子住,再造个花园房,屋顶用玻璃,一年四季满屋子花和太阳,葡萄架下面,也都种上花——以后过节呀,卖花都能再多赚一笔。”
方钰的基本安全感来自于钱,因而很喜欢赚钱,种葡萄也好,种花也好,如果能顺带合理地多一笔收入,当然欢喜。
蜜斯文又问: “对了,二十亩地得有一万多平米吧?是不是放眼望去,风吹草低见牛羊那种场面?”
孔哥的两个特点不离不弃地伴了她三十几年,一是从来不穿裙子,二是从来不留长过肩的头发,以至于她有时穿得中性些,走进女厕所总引起阵阵惊慌,后来就被赐了个绰号,孔哥。
她一边开车,应了句“一万三千多平”,就接到淳哥的电话,说了一个字,好,挂了,对方钰和蜜斯文说: “婚姻跟生意有一点很像,如果已经亏了很多,而且看不到盈利的希望,不如干脆及时止损。我在前面路口把你俩放下,你们打车过去,我签完离婚协议就去跟你们汇合。”
二人互相看了看,想说些什么,她却一个手势截住了她们。下了车,她们看她把车开得飞也似地消失,都有点说不出的感受。
方钰今年三十二岁,生活在上海,到这个年龄,时间淘汰,内心挑剔,加上距离或者各种其它原因,往往是知心人不在身边,身边知心人常常也没几个。累的时候又不想独自吃饭,她经常约出来的人,就只有孔哥和蜜斯文。
而她和蜜斯文还没结婚,三十六岁的孔哥却要离了。
方钰心里默默地想,如果许小白和我能挨过这段时间的考验,也许今年,我们会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