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即将到来的父亲去世三周年之际
父逝之去今日者,已二年又十月耳。夫二年又十月之中,凡村中老少,无不有摇首扼腕且念其心善者,斯故其今世之德也。
予观其当日之惨状,正值仲秋。遥想当日,至今犹不能忘,亦不敢忘也。当是时,父罹患脱疽,右足溃烂。躺、立皆已无力,且痛入心髓,故止能坐炕之一隅耳。及至送医,终弗逮也。吾暗查其命理,至紧要处,顿觉悚然万分。其间有枭神夺食四字,最为凶险。夫十神者,人体之神也。若论品行之恶,枭神乃十神之首。命占此理,则食神必为枭神所掠,掠则悉数掠尽,不余毫厘。而日主亦将坐以待毙,终至油尽灯枯,必死无疑。术士据实以告,皆言无破解之法。予痛心且无力焉。父言其恋于人世,心下之意,再活上一二载足矣。言辞之恳切,令人落泪。吾又何尝不有此一念?盖人之将死,大致若此。三世因果,皆已注定,吾辈又岂能轻改?
父平生最喜麻将,农闲时分,必至村中,四人环坐,烟雾缭绕,筑起阵容,牌声响亮。父牌风极佳,概不欠人赌资。而他人若有钱不凑手以致赊欠者,则慨然应允。人皆言其不智,实则其心至善也。
父素有抬杠之喜好,村人皆称其杠子房,意即抬杠之高人也。时其一堂侄,最喜与之对杠。二人乃忘年之交,亦时常谈古论今者也。奈何二人实力悬殊,每遇有抬杠者,堂侄皆大败而归也。归而不服,便搜罗素材以利再战。然终无所获,再次败北。争至妙处,二人皆面红耳赤,却俱各乐此不疲,且乐于其中也。
其自名东霸天者,盖溯其垦荒种田,植木为林是也。田地丰稔,树木成材,得钱数千乃至上万,颇有积蓄。兴奋之余,与村人饮酒大醉,自忖居于村东,且素有天为大,吾为二之戏言,因自诩美名曰:东霸天。
父年少时即聪慧过人,相貌出众,可比宋玉潘安之貌,且才华横溢,志向高远。然浩劫十年,契机尽失。待百废俱兴之时,父已泯然众人矣。故父对吾抱以极高之期许,望子成龙之心尤盛。幸得皇天眷顾,终金榜题名,令其得偿己未偿之所愿。
予犹忆当年,父光身赤膊,面朝黄土,挥洒热汗,壮志满腔。扶锄打垄,揠草惜苗。披星戴月,挥刀斩棘。鞠躬尽瘁,勤勉有加,握笔凝思,养儿教女,不惜身,凭己力,竟未料晚景凄凉至此。
由是观之,父心气极高,芸芸众生难入其法眼;壮志满怀,茫茫人海不佑其英魂。正是王孙将相,又当如何,皆睥睨于脚下;邀月对影,人生论道,不输煮酒曹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苍天无眼,以一己为俎刀。英雄气短,令人肝肠寸断;好人命薄,私下扼腕叹息。
今村中之高邻,茫然寻觅,怅然若失,黯然神伤,撒然惊觉,方知其已故去多时矣。
回首吾父往昔,既平凡亦是光芒万丈。奈何物是人非,斯人已逝。予自当承袭父志,砥砺前行。茫茫前路,自有吾父相随。
汝本吾父,未享吾福;匆匆诀别,弃儿不顾。前世不忘,后世之初。知有来生,还为吾父。承欢膝下,共享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