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县四中校园大门东旁的四中打字社,校园里的张老师小卖部,算得上是曹县四中两大商业常青树,几乎无人不知。两家店的老板都是四中教师,这可见彼时做教师挺自由,张罗个生意也没有谁对他们发难,所以店也就一直开下去,给一届一届的四中学生带来生活的便利,也带来了一些故事。
四中打字社属于一位姓王的老师,教高中英语,个头不高,戴着副金边眼镜,眼镜后面藏着双有点狡黠的眼睛,浓密的头发和胡须颇引人注意,但更令人注意的大概是那个传闻,即他迎娶了曾经的学生...... 然而这场师生恋似乎也并没有人跳出来指责、阻止,八十年代自由的空气真不是随便说说的!这王老师一定很爱他曾经的学生,因为婚后他把妻子照顾得是那么周到,以至于我们进四中读书的时候,我们见到的王夫人已经是白白胖胖,富态十足,但细看去,依然能辨认出那曾经是很清秀的五官。
我没有专门去考证,但印象中四中打字社前身应该是校门外的一个绿色铁皮屋,以租书、卖书为主。我小时候曾和小伙伴造访过,尚记得租一本连环画一天五分钱,但要交两毛钱押金。喜滋滋从铁皮屋窗口接过中意的连环画时,我看见过王老师浓密胡须掩盖下笑眯眯的脸,和那有点狡黠的眼睛。不知道何时铁皮屋消失了,校门东边出现了一个叫“四中打字社”的店面,也许是因为四中那时正是发展的时候吧,学生多了,需求大了,总之王老师的业务挺繁忙,常常看到他行色匆匆,捧着大叠大叠的油印试卷的双手总是墨迹斑斑。离开四中的前一年,我的英语是王老师教的,才发现他不但是走得快,语速也是了得,讲起英语试卷来如子弹一般嗖嗖而过,拎着耳朵听也是应接不暇!我猜他打字速度也是飞快,要不然哪能应付两千口子的试卷和练习需要——须知道那时候在乡下中学,打印机还是很稀有高端的设备呢。
相对于有些文化气息的四中打字社,张老师小卖部名气要大得多了。这也许是因为小卖部卖的都是和学生息息相关的东西,自然打交道更多;这也许还因为张老师流传甚广的绰号“葛朗台”。谁送给这位做生意的语文老师这么一个绰号,又为了哪般才有了这个绰号,早已无据可考;张老师的店从四中旧大门内里西侧再开到校园正中间的高中教学楼后那块风水宝地,绰号也如影随形跟着他,并且俨然变成了四中老生新生鄙视链上挺重要的一环:
——“停电了!去葛朗台那买俩蜡烛吧。”
——“谁?”
——“葛朗台!”
——嗫嚅……
——“葛朗台你都不知道谁?!”
在同学的些许揶揄些许得意的冷哼中,你迅速记下了这个知识点,老实地跟着同学第一次进了教学楼背后那个传说中的小卖部——现在细细想来,那其实只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平房而已。
在学生中间流传甚广的一个段子是,有一个愣头青的新生,对这个重要的知识点不求甚解,以至于在柜台前说出“葛老师,我买一支笔”这样的话来——据说那日刚好坐镇小卖部的不是张师母而是张老师本人:
“出去!”
那愣头青一边仓皇而逃一边不得其解。
如果这段子是真的,那我疑心老师其实知道这个绰号的。
对于葛老师言简意赅的下逐客令方式,我自己曾经有幸体会过。那时候小卖部卖热开水,五分钱一“茶缸”;所谓茶缸,就是住校生打饭用的圆圆扁扁的白瓷杯。有一次我借了一个住校同学的茶缸去葛老师小卖部买热水,但我手里只攥了一个二分的硬币。那时候四中热开水的市场价是五分钱一满茶缸,三分钱半茶缸。我自觉二分和三分差别并不大,就这样想当然地把二分硬币放到柜台上,把茶缸递给葛老师,“老师,我买半缸子水。”那天老师心情应该还不错,笑眯眯接过来把水舀上。我接着说: “老师,我只有二分钱,可以吗?”葛老师这才看见了柜台上的硬币。然后,我眼见着笑容从葛老师脸上一点点收回去;最终,他把水又倒了回去……
伴随着一声暴喝: “不卖!”,我捡起我的二分钱,拎着空茶缸仓皇而逃。
相比于那段子里的愣头青,我当时还是有些理解老师的暴怒的:那不仅仅是一分钱的问题,那更是葛老师不容挑战的原则和尊严…… 三分到二分,那是高达33%的降价销售啊!
随着四中校史上人最多的一级,我们95级高一新生,浩浩荡荡入学,学校内外也是商机遍地开花:有贩了馒头菜馍进来在宿舍附近来卖的,有去镇上方便面厂批发碎方便面晚上卖给下了晚自习饿肚子的学生的,有把自己的家属宿舍墙开了一个口子变成微型小卖部的,甚至那专司打铃的大叔也下了海,和夫人一起在离开水房不远的地方做起了小吃......一时间热闹非凡,学校似乎也没有阻止什么,大家倒也各自相安无事。老师的农村家属有个营生做做补贴下家用,学生们也不必食堂关了就挨饿,甚好,甚好啊。
一晃就是二十几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