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熏蒸，与小山友品茗以解闷热。

想起碌碌前尘，心中微觉惆怅：我这日子过的，貌似忙忙碌碌，实则所获甚少且混沌未减分毫。忙什么呢？忙着把时间填满，要么看书码字，不写字的时候就被焦虑填满。粗粗算了算这十多年来，光是买心理学有关的书就有数十本，有的看过有的没看过，有的连封都没拆。为什么买这么多书，只为解除心中困惑，可到现在似乎依然不曾明了。我问对面而坐的她：为什么？你小小年纪却心境恬淡。

要学会把心放空。小山随手递我一把扇子。

放空？学习放空！我捏着扇柄自言自语。

比如我，状态不好的时候，就停下手里的活。有时候，什么也不做也是一种的方式。

放空难啊！有时候想想都觉得恐惧。我才发觉，放空是需要勇气的。感慨罢我轻摇手中折扇顿觉微风徐徐如蝶翼翕合。

小山友点头认同：至虚极守静笃。庄子中讲孔子和颜回的故事，颜回问什么是心斋。孔子说，你要做到心志专一，不用耳朵去听而用心去听，进一步则不用心听而用气去感应。耳朵止于聆听外物，心止于与外物接合。气这东西，是虚空的能容纳万物，而道就藏在这空明的虚境。这种虚境，就是心斋。

你居然能随时运用庄子典故。我摩挲手中墨汁还未干透的折扇，轻嗅墨香又定睛去看上面文字，是《诗经·周南》。

耳边响着好友的絮絮之语：暑假回乡下老家。常常看见农田里三三两两辛苦劳作的农人，走在路上耳边会时时响起他们爽快的歌唱。乡下人的心思不那么细腻，歌声也单纯真挚，歌声传进耳朵，像泉水清洗了手足甘甜了口唇。她神往道：真想把乡下的屋子拾掇出来。

被她描述的情景感染，我拍手道：这个绝对可以有。

她淡淡道：想想算啦，工作孩子家都在城里，一时半会儿做不到。

我随意把玩手中折扇，又打开扇面细读：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眼前自然而然浮现她刚刚描述的乡村美景。恍然发现二者玄机，我迅即合上扇子，惊喜道：你虽然是画家，但却细细读庄子，认真写诗经。你把诗与画融进生命，你不允许生活乏味！不不，你通过诗歌化解了生活的乏味！顿了顿我又说：我突然明白了你为什么总说，艺术就是一种生命的形态，原来，你是把生命和艺术看成一体的。

好友莞尔：是的，我喜欢这样的状态，我常忆起老师讲李白讲杜甫，他开篇先给我们讲故事，就像李白杜甫是他家邻居，听完后再去读他们的诗歌感觉毫不费力。

是呢是呢！我啧啧道：艺术家的个体生命是根。有了这棵根，树枝树叶花朵果子什么的也就水到渠成能理解了。

所以，老师的课听了也就懂了。

这，太妙了！我说：我发现，这同时还是你把握艺术的独特方式，一切都要和我的生命产生互动，你看诗经或者创作绘画，都在追求一种生命的相互融通，艺术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我的生命就是艺术的生命，最终达成的是对自我生命的滋养，难怪你这么恬淡自如。

一整个下午我们促膝而坐，寂静时细嗅茶香，热烈时高谈阔论，时间悄然流逝，看表时，已经酉戌时刻。

我惊呼：天啊，时间过得真快。

她笑道：散了吧，改天再聊。

我合起折扇看她收拾茶杯茶碟，相偕出门时蓦然发现，刚刚下过一场骤雨，而我们居然丝毫未觉。

一场骤雨赶跑暑热，空气清清凉凉，地面湿漉漉的，头顶浓密的树叶被雨水洗刷，一片青碧，绿叶倒映在积水中，和头顶绿意相互辉映，陡增许多意趣。我们怕打湿鞋子，携手走在高处的青砖甬路上，一边轻声细语一边欣赏路上风景……突然，一滴雨水从树叶滑落，像清凉的吻调皮地啄上脸颊……

回到家，打开手机微信。恰好看到小山友发来的短信，是两张照片，一张是书的封面一张是里面内容，泛旧的线装书，竖版的繁体字，看着有些费劲。坐于桌前静静咀嚼那些文字：

钱穆《国学概论》第六章 魏晉清談

……後漢書綁泰緯：「林宗博通墳藉，善談論，美音制，乃游於洛陽。始見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迷相友善，於是名震京師。」

又符融傳：「融游太學，師事少府李膺。膺夙性高簡，每見融，輒絕他賓客，聽其言論。融幅巾奮袖，談辭如雲，膺每捧手歎息。」

於魏世，遂有「清談」之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