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明假期的时候天儿骤然转凉,加上不知何时就会吹起的冷风携着骤雨,给准备出门的人当头一棒。苏逸良站在四楼走廊的尽头望着窗外,心中难免有些气恼。他本来是要在清明当天去另一座城市见一个朋友的,甚至几天前就想好了那天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可真是天不遂人愿。给江丞发信息,说天儿变得真快,比人的脸变得都快,那些风趁着他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不请自来,逃也不是,迎也不是,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那头的江丞问,那你还来吗。苏逸良想了想,颇有些郑重其事的意味。去,不管天气如何恶劣,都要去。
回宿舍默默收起前些天专门去商场买的衣服,都是短袖,原是预备去见江丞的时候穿的,如今看来竟是不必了。他从衣柜里翻出去年冬天时穿的棉衣,发现上面不知何时沾染了一块铁锈,在原本淡色的衣服上显得异常清晰。只好再看其它衣服。苏逸良一边翻找一边在心里咒骂,但这咒骂却没有对象,他不知道该咒骂谁,除了老天爷没谁能够左右天气的变化,可让他去骂老天爷他却又不敢,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许多的事情还要指望着老天爷,万万不能得罪他。
一通翻箱倒柜只找出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这是高二时的一件衣服了。去年刚入学的时候母亲非说让他带着,说是等到天寒的时候,在宿舍里即使不穿披在身上也是好的。他违拗不过只好带着,但他深知自己绝对不会穿,那是过时的衣服,况且颜色也暗沉,款式更是难看得要命。可这个时候苏逸良似乎必须穿了,除此之外没有可以上身的冬衣了。其实原本也可以穿着春衣去的,苏逸良一向是不怕冷的,即使是冻得瑟瑟发抖也总好过穿着一件不堪入目的衣服惹人笑话。不过这是从前了,现在他老老实实穿上了这件黑色的羽绒服,拿着镜子仔细端详,怎么看都是十足十的难看。他本来可以跟室友借一件外套的,他记得室友有一件外套还是蛮好看的,左右他们假期都是窝在宿舍里也不会穿,可他犹豫了一通终归还是没有张开口。
江丞是苏逸良的老相识了,两个人是高二的时候认识的。苏逸良至今都清楚地记着当初两个人第一次接触时的光景。那是在一节自习课上,江丞扔给苏逸良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有兴趣试试新概念吗?从那以后苏逸良跟江丞就熟识了起来,虽说他并没有参加过新概念,但是一些基本的流程他还是知道的,所以他仔细跟江丞说着,江丞听得也算是认真。
两座城市相隔不远,坐高铁也就是一个多小时。苏逸良出站的时候江丞还没有到,心中有点失望,不过这失望在看到江丞的那一瞬间基本上就全部烟消云散了。但他还是跟江丞玩笑说,我来找你,按照亘古不变的道理来说,应该是我一走出来就看到你在出站口翘首以待的样子,谁知我出来的时候连你的一个影子都不曾见到。江丞嘿嘿笑着,说是路上堵车,实在不应该算是他的错。
江丞喊苏逸良去吃饭,只是早餐,就随意在车站附近吃些就好。苏逸良也没有跟江丞推辞,他来找江丞,吃饭自然该是江丞掏钱,故而他直接也免了那些客套。可他还是想少花点钱,随意吃点什么就好,所以两个人正犹豫不决不知去哪里吃的时候,苏逸良拉着江丞去了一家卖早点的店里。江丞脸上漾着笑,仔细审视着店里的布局。点完餐坐下后苏逸良笑着跟江丞说,其实不应该拉着您来这里吃的,你看这布局摆设,真是委屈您了。江丞对这话也是习以为常了,苏逸良的那张嘴从前是出了名的厉害,加上他的心思实在是细腻,许多时候别人的心境他总能轻易揣度出来,叫人佩服。江丞知道,起码那个时候他是佩服的。
二
仔细想来,与江丞有七个月没见了,准确地说是七个月零十二天。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昨晚苏逸良才翻完以前的随笔,看了上面的日期,去年最后一次看见江丞是在高中的门口,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苏逸良约了好友一起去看电影,好友高考发挥的不是很好,准备复读,就顺便把课本拿回学校正式开学的时候便能轻快许多。苏逸良站在门口等好友的时候看见江丞和他的弟弟以及另外一个女生正往外走,出来的时候刚好好友也出来了,苏逸良对他们礼貌地笑了笑,并没有说一句话。江丞也没开口,只是跟苏逸良的好友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身就走了。
苏逸良问江丞是否清楚他们两个人多久没见了,江丞想了想,大概实在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了,只说了句应该很久了吧。苏逸良说七个多月了。江丞咬了一口小笼包,眉头微蹙,可能是对这小笼包的期待值有些过高了,吃到嘴里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味道如此一般。于是把小笼包放回笼屉里,淡淡地说了句,也不算久。
那时候江丞喜欢上一个女生,但苏逸良极其讨厌她,也知道她的为人,所以自一开始他便不看好。中途劝过骂过入情入理地分析过,江丞置若罔闻,甚至于因此二人生出了许多隔阂。苏逸良本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向来习惯说走便走,江丞也因为那女生在一旁的撺掇,渐渐也开始义无反顾了。有一次二人又起了争执,课间苏逸良去厕所江丞跟在身后,在厕所里又大肆理论,苏逸良说一句江丞回一句,江丞经常无奈地笑场,他会问苏逸良你怎么这么敏感,苏逸良你他妈事真多。整整理论了一节课,中途有隔壁班的老师走进来见二人脸红脖子粗,像是有积攒了许久的怒气将要爆发却又看起来风平浪静,所以也就没有打扰。而事实上,苏逸良当初说的每句话都逐渐应验,那个女生是何种人江丞如今深有体会。
三
江丞领着苏逸良在自己学校里逛了一圈,所有景物一一介绍得十分周全,最后回到宿舍,从中午一直待到下午。江丞看了一部毫无营养的电影,苏逸良躺在床上假寐,江丞的一个室友趴在上铺玩游戏。看完电影后江丞合上电脑惊叹了一句,我居然把这样一部电影从头看到了尾!苏逸良刚好在此时坐起来宣告要走了,不能再多留,不然该赶不上火车了。江丞留他,他没说话,仍然要走。两个人走到校门口,苏逸良说你留步吧,我打车过去就好。江丞应了。天还是阴沉,这样的阴沉让人郁闷。关上车门的那一瞬苏逸良笑了,短而大声的笑,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平静如初了。大概还是有些失望,可这失望从何处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这段时间苏逸良总是想起很多从前的事,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忽然这样急切地想见江丞,大概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是旧交是老友,是那段时光里曾璀璨生辉的人。苏逸良是太寂寞了,寂寞这东西那样清新别致让人见之忘俗,可说不定在哪一个时刻整个人就会突然被放空,从里到外,叫人痛苦难当。回去的时候坐的绿皮火车,中途有一个男生跑过来说希望换一下座位,想靠着他的女朋友。苏逸良也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就走,那男生在后头说了句谢谢。从窗子往外看外头是下起了小雨,苏逸良戴上耳机闭上眼睛,撑着嘴角做出了一个笑,但幅度太小时间也短,根本没人留意到。
这之后还是从前的老样子,苏逸良一个人去上课去买饭,一个人奔波在图书馆和宿舍之间,甚至一个人逛街,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寂寞这个欺软怕硬的东西,心里强大了才知道,它的本事无非也就那点而已。继续跟江丞保持联络了一段时间,有几次他总是不回苏逸良的信息,或者回复得很慢,苏逸良一时生气跟他说,你不回会就不必回了,我把你的消息屏蔽了。那头还是缄默不语,其实苏逸良这次也没有真的屏蔽,所有的来去匆匆,他大概也开始心安理得了。
跟一个学弟去酒吧,正是深夜。苏逸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可行为举止却一如往常的恰到好处,看起来懒懒散散甚至偶尔带着几分痞气,都叫人觉着他应该是见惯世面的人,这样的小酒吧容不下他,他必然也是不放在眼里的。而实际上他的眼里却都是新奇,但这目光在从瞳孔射出的时候几经装饰,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中途有女生过来搭讪,他抬头看到那人化着艳丽的妆,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和劣质香水的味道,顿时有些厌恶,也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空了的酒杯推给学弟,把他的酒杯拉过来继续豪饮。随着闪烁的暧昧灯光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凌晨一点半,苏逸良拉着学弟出了酒吧,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发呆。风从弄堂口吹过来,苏逸良和着微风唱起了歌。
寂寞是什么东西,孤独又是什么,老子金刚之身百毒不侵,不会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