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缝纫机
屋子的一角,静静地放着一台浅兰色的蜜蜂牌缝纫机,它来我们家已将近35年,在母亲心目中有至高无尚的地位。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些物品还要凭票供给。我们在老家,父亲在洛阳,他平时俭省节约,省下来一些购物票,又借一些,好不容易凑齐了大致能买台缝纫机的数目,就给母亲写了封信,一是让来洛阳过年,二是走时可以买一台缝纫机带回老家。接到信,好不容易挨到寒假,我和母亲迫不及待来到了洛阳。
那时的我大概七八岁吧。一大早,父亲去街上买了油条,母亲用煤油炉在家烧好了面汤,吃完饭我们坐2路电车从武汉路出发来到上海市场百大楼。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看花了眼,什么都想要,又强按捺住升腾起来的占有的欲望,最后父母给我买了件蓝色的呢子上衣,母亲千挑万选的缝纫机也到手了。
缝纫机跟随着我们坐了五百里地的火车。下了车,堂兄赶着马车来车站接我们,母亲像护宝贝似的一遍又一遍交待:慢点儿抬,慢点儿抬。来到家,安装调试好了缝纫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个婶子大娘高声吆喝并开着玩笑,王大娘说:“咱村第一台缝纫机有了啊,明儿个我先用两天”;二奶奶马上接腔:“那可不中,你得往后排,年前我都定下了”;本家四嫂嗓门更大:“你们都先靠边站,等会儿先搬到俺家,我用上一个月再说。”大家哄堂大笑。记得那一刻,母亲脸上乐开了花。
自从缝纫机来到我们家,母亲毫不吝啬地让大家尽情地使用。于是,它发挥出了最大作用。王大娘扯上几块布,拿到我家,准备给一家老小做衣服,和母亲一起裁剪,缝制;二奶奶把家里不再穿的旧衣服翻出来,剪剪,给家里人做几双鞋垫。母亲腾出一块门板和桌子,提供剪刀和尺子,还有画粉等工具,专供大家使用,我们家快成了裁缝铺了。有时深夜,婶子大娘们还在那里做着活,高声谈论着笑话,议论着农时。缝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陪伴并淹没在她们的笑声里。
如果哪家孩子回家没见着妈妈,他爸一定会说,你先去看看,你妈是不是在王丽家做衣裳?有时,趁没人使用,母亲也没在意,我忍不住坐上缝纫机前面的凳子,脚放上跳板上,趁机蹬上几脚,它的皮带正转转,倒转转,然后“砰”的一声,针头弄断了。“又是你弄的吧?”母亲说我。我伸了伸舌头——母亲真是太聪明啦!
后来,我们要来洛阳定居,母亲说,其它物品能不带就不带,但必须带上缝纫机。刚开始时一家人的衣服破了,母亲麻利地打开缝纫机,换上大小合适的针头,挑好颜色相当的线,几分钟衣服就缝好了,我们接着再穿个两三年没问题;再后来,经济条件稍好,破了的衣服母亲也不舍得仍掉,她还是用缝纫机三下两下地缝补好,一件一件叠得整整齐齐,堂兄再来时就交给他,让他拿回老家穿;再再后来,母亲年迈,给缝纫机穿针都要花费好长时间,她左手捏着线,右手在另一边接着,细细的线头,像个调皮的顽童,左一下,右一下地扭着,舞着,就是不往针孔里钻;她凭着感觉,费力地将针穿好后,还能做被罩,做窗帘,一边说着:这台缝纫机可给咱家立了大功。
曾经开玩笑地对母亲说,把这缝纫机给卖了吧,一年也用不了几次,放那儿占地方。母亲忙说,留着留着,不定啥时候都有用了。
于是,它还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尤其是当夕阳斜斜地照在它身上,洒下一身的金光,如一睿智的老者,静静地享受着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