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十四楼的阳台上,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一个碧绿的小湖。在附近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喧闹中,小湖显得格外恬静安宁,常能看见附近的农田里,成群的羊儿悠闲地吃着青草,偶尔还会飞来几只前来觅食的白鹤。这些小小的生灵在城市的一角做着自己的主宰,周围的忙碌和热闹似乎都不和它们相关。
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在柴米油盐的琐碎过后,常想着要是能在某个温暖的黄昏去湖边坐坐就好了。看似简单的心愿却因为临湖的环城路施工而一直没有实现。时间久了,我也渐渐忘了这样恬静安宁的存在。
春日的到来,激活了人身体里每一根沉睡的神经,朋友圈里晒出的各种踏青出游的美照,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春的明媚里。这样的闲暇竟不易得,连续几个晚上的秉烛夜战后,终于预留出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孰料与友人的春游之约竟被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冲刷至无形。莫名其妙的,我陷入了深深的沮丧,如同一个被春天抛弃的孩子。
又一个上午的阴霾后,难得一见的太阳透过厚厚的云层,撒下了缕缕柔光,那简直是一种无声的召唤。我任性地合上电脑,决定出去走走。脑海中恬静安宁的画面不失时机地清晰了起来,沿着通车不久的环城路徒步向前,很快便找到了通往小湖的入口。
小湖就在前方,我却不急于与它亲近,而是一脚踏进了一旁的油菜田里。油菜花儿开得正艳,把农田装扮得一片金黄。微风过处,花瓣轻摇,似大团俏皮的小蝶在翩翩起舞。把鼻子凑得近些,阵阵馨香迎面袭来,深嗅一口,熟悉的味道已是微醉了心田。难怪会有春困秋乏一说,倘若地面再干些,在这重重花影里沐浴着和煦的阳光,美美地睡上一觉,定是极享受的。
把目光移远些,田埂上的刺梦儿花也开得正盛。很久不见这样的花了,我不由得把脚步挪近了些。只见粉红花托上的小小白花谦逊而羞涩地低垂着头,似一只只不愿张扬的风铃。这样的低调朴素,在姹紫嫣红的春天简直可以被忽略。刺梦儿的叶背和茎上布满了隐蔽的小刺,不挑食的羊儿都很少会啃食它的叶子,想来嘤嘤嗡嗡嗡的蜜蜂和蝴蝶也是不愿光顾的。
我却在它们前面长久地驻足了,一种久违的亲切瞬间溢满了心田。那些淡雅的小白花曾是我心中最甜蜜的期待。小时候总会特别留意哪里的刺梦儿花开得最多,花开得越多,便意味着刺梦儿会结得越多。刺梦儿是七八十年代孩子们的珍贵零食,它刚长出来时,是青涩微小的一颗,许是得了阳光雨露的特别眷顾,到四五月份的时候,青涩微小的果实个头膨胀了一些,渐渐变成淡淡的黄色,再过些时日,便成了鲜艳的红色了,如一颗浓缩了的草莓。
鲜红的刺梦儿是极甜的,还带着一种特别的清香。刺梦儿成熟的时候,正是插早稻秧的时节,因此刺梦儿也被唤作栽秧梦儿。那时随大人们一起插秧,孩子们多半会随身带一个大大的瓷缸,他们一般只象征性地打打下手,早早地便能从稻田里起来。
孩子们顾不上把腿脚洗干净,胡乱地趿了鞋子,便迫不及待地朝附近的田埂或小土丘上跑去,火红的刺梦儿早就在一旁等着了。刚摘到的刺梦儿是不会往缸子里放的,因为嘴馋的口水早就往肚里吞咽过好多回了。他们小心翼翼地绕开棘刺,从枝条上摘下几颗来放到嘴里,把舌苔轻轻一抵,甘甜的汁水就汩汩流了出来,充盈了整个口腔,然后细细流进身体,味蕾和胃囊顿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太阳西沉的时候,孩子们的肚子和手里的缸子都是满满的了。大人们也完成了一天的活计,忙着招呼起孩子,收拾好农具,准备回家。孩子们欢跳着把瓷缸捧到他们面前,他们便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去,掏出几颗来,一边放在嘴里细细嚼着,一边啧啧赞道:"真甜。"归家的路因着这些火红的刺梦儿而溢满了甜蜜和温馨。
许多年过去,那些宁静温情的黄昏已经渐渐远离。无论岁月如何变迁,质朴淡雅的刺梦儿花都一如既往地在田野深处默默蕴酿,默默吐芳,默默结果。只是果实成熟的时候,孩子们不会再有当年的期待了,他们手中都有了各种各样新奇美味的零食,滋润了几代人记忆的刺梦儿正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
从田埂上走出来,我正欲走近小湖,不料一只体形硕大的狼狗从湖边搭建的小木棚里一头钻了出来,吓得我连连退后。有些心绪是不能被打扰的,哪怕是一只被拴着的狼狗的吠叫也不可以。我遥望着湖面𥻘粼的水波,不再企图绕道前往,而是转身开始往回走。
本是为着小湖而来,最后却未能与它亲近,不知怎的,我并不觉得有太多的遗憾。能够小憩于满眼金黄的油菜田,能够在开满淡淡刺梦儿花的田埂上拾起一段童年的记忆,我想我仍是春天里幸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