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登斯在谈及现代性时说过:现代性是把“双面刃”,更有甚者,与早期西方工业化现代性相较,晚近现代性意味着“流动的年代”,充满了个人性的选择,危机四伏的自由,以及新兴的不平等。现代性为广大农村地区带来了发展的机遇,却也给一群老人带来了晚年的苦难。
我于3月26日,走进了潜江市王场镇张村这个被大多数年轻人“遗忘”村庄,可以说是偶然,更可以说后来所面对的那些老人更是偶然。因为我前往潜江的目的是为老人写一部口述生命史,但到了当地,我才发现语言上的障碍让我很难去完成这一使命。于是,我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那一趟潜江之行,遇见的当地乡民的热情,老人的教诲让我学会了面对生活大起大落之时要淡然相待,让我懂得了知足常乐,也让我懂得了人生不管贫穷还是富有,都必须踏实生活,不羡慕他人,也不作践自己。这篇文章迟到了3个月,只是因为我迟迟不知如何动笔,更不知道如何回赠乡民的恩情。而今,写下这篇简陋的文章,以作纪念,我不敢说我的文字能够带来多大的影响力,我更不敢许诺要改变他们的现状,我更不能扬言说要为他们争取福利----尽管当地的乡民希望我能够这样做,可是我一穷酸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我实则无能为力。而今我也只能把那一些故事和人物记录,奉上我最基本的回馈。
首先我得感谢我的恩师曾敏,是他为我提供了这一次机会,同时也是恩师的一路支持和鼓励,让我的潜江之行完成得很顺利;其次要谢谢王场镇的政府工作人员曾勇叔叔,是他一路带领我走进乡民家里,并为我找好了受访对象,解决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并为我提供了食宿;再者要感谢我的父母,这20多年来对我的养育和对我的支持,这几年我经常四处走,山上山下的跑,让父母担心,但却还是一直给我支持,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我这3年的折腾也不会这么顺利,我从我父母身上学到了豁达和真诚,也学到了善良,谢谢他们的言传身教,让我一生受益,谢谢我的父亲一直鼓励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一直支持我在路上,尽管我没有拿出什么成就,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给我支持。而今,这篇文章,也算是写给他们,以慰心安。
那么,接下来我开始说那些乡土里的人物和他们的故事。
张村距离镇上大约40分钟的路程,有乡村公交,通往乡村的路上风景很美,张村位于江汉平原,自然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坦,3月份正值油菜花开,麦子正绿,一路过去,风景正好,通往张村的是乡间小路,不宽,但很笔直,这大概和地形有关,我是来自高原的孩子,之前没有见过这么宽阔而平坦的一片土地,初次见到便欣喜不已,竟像个小孩搬欢呼雀跃,现在想来大概是我骨子里还是脱不了孩子的童真,当然,这是题外话。
张村的那条路上,沿边有着很多村落,这边的村落都是整齐划一,沿路而建,一排排的,很整齐,给人很美观的感觉,那些村庄看上起挺富有,至少都是双层楼房。这些见闻让我才想着张村应该也是一个比较富有的村落,至少会比我家乡好。但当我下了车往张村走,我发现我之前的那些臆想都是错误,张村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凋敝,村民的房屋都很破旧,村上的人寥寥无几。我走进一家我以为是废弃的房屋,却不料里面还住着2位80来岁的老人,老人当时在门口闲坐,他们见到我以为我是问路的陌生人,直到我微笑的告诉他们我此行的目的,他们才让我坐下聊一聊,爷爷不是很配合,因为他一直怀疑我的身份,即使我出示了我的学生证,向他证明我是个学生,可是他依然不相信,总以为我是政府派来的做私密调查的人员,所以对于我的问题一概不回答,他只说一句话:做这些调查有什么用,还不是无人管我们这些老人,生死由命。他的话让我有些许惊愕,却又不敢过多追问,好在奶奶比较配合,简单的跟我谈了谈他们的自身情况,奶奶说他们两位老人年过80,有4个儿女,却没有一个愿意赡养,两个老人住着破旧的房屋,靠着每个月政府几十元的补贴度日,孩子们不给钱,也不会来探望,就好像这两位老人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奶奶的眼里有了泪,爷爷阻止她说下去。我本想继续问一些问题,见此情景,只得作罢。
从他们家里走出来,心情很沉重,因为我似乎料想到,接下来要遇见的乡民,大概都是这样的情况,而我又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或者说我又如何进行我的调研?社会学的田野调查要求做到价值中立,不带一丝一毫的主观情感,但我做不到,因为天性善良的我已经用主观情愫在做这一件事。
我去探访了第二个爷爷,他70来岁,老伴过世,一个人居住,儿女不管,同样靠着政府的补助和自己的田间劳作生活,他看上去很健朗,但实则不是,爷爷说自己有一身毛病,尤其是胃,但孩子不管,自己没钱,只能一直拖着,没钱,看不起病,就这样把小病拖成了大病。他说:看不起病啊,上次实在疼得厉害,就去医院检查,这一次检查花了好几百块,没钱了,去不了了啊,慢慢拖着吧,只有熬到死的那一天。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我怕读出对生活的绝望。老人一个人生活,本来就足够不易,可是儿媳却一度的怀疑他藏着私房钱,三番五次的跑过来让老人交出存款,并要求老人把政府补助的存折交给她。政府一个月也就70元的补助,一年也就只有840,可是这位儿媳却还揪着不放,我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因为在我眼里她就是想致老人于死地。老人在谈及这些的时候,表情很木讷,好像已经习惯了,说起来也不会觉得痛。老人再三告诉我:姑娘啊,你能不能把我们这些情况反映出去,让大家了解我们这些老人的生活,让政府多关注我们这些老人,把补助提高一点点吧,几十元实在不够生活。可是,对不起,爷爷,我可能做不了那么多。那一瞬间,我满心愧疚,我更恨自己没那么强大。我那天的午饭是在爷爷家吃的,准确的说只是吃了一点饼干,但那饼干早已过期,我不能拒绝爷爷的热情,吃了一些,很不幸,后来我拉了肚子。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感激爷爷的盛情款待,更感谢爷爷的信任。
我继续往村子里走,看到了一家更破旧的房屋,上面有一个很老的老人,我走了进去,老人看到我的到来,露出了微笑,我很蹩脚的说着当地的话,他可能不太懂,也可能是有点耳聋,只到我说了第四遍,老人才稍微听懂我说什么。老人说他今年84岁了,一个人生活,行动不便,但是还能勉强做饭,他说儿女也都不管,也是靠着政府救助生活,女儿过年的时候会回来看一看,其他时间基本不来。我去的时候,老人正在做饭,他留我吃了顿饭,可是,那能是饭吗?老人吃的米是夹生的,菜是已经有些腐烂的白菜,肉已经发臭,老人把菜和几片肉混在一起,加水,用柴火煮熟,简单的就是一顿午餐,老人给我盛了很多饭,尽管难以下咽,但入乡随俗,我不能拒绝,我还是吃了。说实话,我吃得很费力,但老人却吃得很满足,就好像对他来说,还能吃着这一顿,就够了。因为老人有些耳聋,加上语言沟通有很多障碍,我没有办法继续交谈下去。只得告别。我走的时候,老人坚持踱着步子相送,看老人慈爱的眼神,我转身留下了眼泪,我知道,我又欠了情感与理智的债。
从那爷爷家走出来之后,我没有勇气再去探访其他老人,我害怕同样的故事太多,会让我完全丧失理智,我沿着路边走,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也不知道要去哪,眼前的油菜花美景,也无心欣赏,满脑子是他们的生活,是他们的孤独,是他们的无力,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其实窥视这些老人的命运,他们大多是儿女不赡养所致,而儿女不赡养的背后说到底是文化的缺失,我在调研中也了解到,大多数不赡养老人的子女都是文化程度较低,他们大多数都是进城打工闯荡世界,因为这几年现代化的发展,城市给予了他们很多机遇,但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多苦难和压力,由于文化水平较低,他们大多数人只能从事苦力劳动,干最辛苦的活却拿着最低的工资,城市的高消费以及子女的教育费让他们感到压力之大,而家中又还有父母需要养育,他们面对这些生活的重重压力,便把怨气转向了自己的父母,于是很多都不会赡养父母。或许之前我会谴责他们,可是现在我却想从同情性的理解中,去营建包容差异与见证苦难的疗愈力量。他们大多数是出于无奈,才会这样对待老人。
尽管我想要从同情性的理解中,给他们宽恕,可是,老人们的凄凉还是让我想要谴责他们的子女,或许二者互相矛盾,但我却偏又这样,因为我实在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其实今天写下这一篇文章,我不知道意义何在,我更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述着什么,或者为他们争取些什么,可是我却又有一种使命感,强迫我写下这一字一句,我不知道文字的力量有多大,也不知道以后会有多少人去关注这一群体,更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生活会是怎样,但我还是不想让自己继续愧疚。
张村的老人只是整个中国的一个缩影,中国960万平方米的土地,还有很多老人无人赡养,吃不上饭,看不起病,日日苟且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可是他们这一代人,却又为祖国为社会创造了很多价值,而今却如此凋敝,谁之过?
我们力量薄弱,不能够接济天下,可还是希望能够达一方之人,如果在你身边,有这样的老人,那么,请你给他多一点关爱,哪怕只是送上一晚米饭,也是温情。
别让这些老人,在凄凉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