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风雨人生

第三章 (下)  宪兵队酷刑惨绝人寰,沦陷区苦难求职无门

  腊月二十二晚上,全家人正跪在佛像前念经祷告,忽听三婶在院子里问:“谁呢?谁敲门呢?”“是我!”三婶喊着:“哎呀!是你,你回来了?”听到妈妈纤细无力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叫:“妈妈回来了!”和爸爸拔腿跑出去,搀扶着迎接妈妈回到家里。式良过来要妈妈坐在炕头暖和,妈妈只是说:“等一等。”三婶和妈妈寒暄问候了几句话,说先喝些热水暖和暖和身子,接着帮妈妈倒了一碗热水,放在灶台上就走了。

  妈妈蓬头垢面,灰枯瘦脸,变得人都走形了。衣服褴褛,血迹斑斑,龌龊不堪。我要妈妈赶紧上炕暖和暖和,妈妈说:“满身的虱子,得先脱衣服,把衣服上的虱子在院里抖抖,挂到院里冻一夜把虱子冻死。”妈妈小心地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了,再裹起来给我,我就一件一件地送到院里挂出,期望夜里的冷风把虱子冻死。

  爸爸问:“今天就放了你一个人?”“不,好几个呢。还有个日本姑娘。”“哦?宪兵队还关日本鬼子?”爸爸不太明白地问。妈妈继续说:“这回她可帮了大忙了。她可以在院子里自由走动,吃得也好一点,能管饱吃。她几乎每天都要多领些饭食,剩下点给我吃。”爸爸问:“日本姑娘,为什么关在宪兵队?”“她是日本随军妓女。她说她们随着军队调来调去,军队开到哪里,她们军妓也跟到哪里。除过行军和开仗的时候,一天就是没完没了地伺候这些军人,这样的日子时间长了,烦气、厌恶日渐产生,并且与日俱增。离开家乡时间长了开始想家,思念家里的父母亲、思念兄弟姐妹,她常常伤心落泪,不愿意配合慰安军人服务。在百无聊赖、心情苦闷中学会了‘吸料子’。把她关起来是为了惩戒她的消极行为,也为戒吸‘料子’烟瘾。前几天我病了,她还给我找了药吃,要不是她给予我帮助,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妈妈说着四周看看,问道:“式飞呢?”我赶紧抢答道:“在北关四姥姥家呢。”说着爸爸给妈妈做好一碗汤面,妈妈吃完还想再吃一碗,爸爸说:“今天先少吃点,明天再吃。肚子饿得多了时间长了,头一顿饭不敢吃饱,吃饱怕撑坏出事呢。”我问妈妈:“他们灌你凉水了吗?有没有打妈妈?”妈妈有气无力地说:“打是躲不过的,凉水倒还没灌。”我接着追问:“那他们怎么打来?”妈妈疲惫地回答:“挨‘改心棍’和‘悔心棍’打,是最平常的事。孩子,妈妈最近经常头疼,我们快点睡吧。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们吧。”这时爸爸已经铺好了炕上的被褥。

  后来,妈妈说:“日本鬼子专门用来打人的,一人来高的木棍、手握的上面细头是圆的,打人的下面粗是方的,上面写着‘改心棍’或者‘悔心棍’的字。只要提审人,先拦头没面地打一顿,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你是做什么的?你是不是八路?你有没有当过八路?’他问你,你就得回答。问一顿,打一顿,打得浑身上下一圪棱一圪棱黑青。打一顿再问,问了再打。骨头也快打折的啦,疼得浑身上下不能挨。这一回打你,说这叫打‘改心棍’,再一回打你叫‘悔心棍’。有的人当场就给打死了。”

  “宪兵队的刑法无穷,刑具五花八门,棍子、蘸水麻绳、老虎凳、冷水瓮子、竹签子、烙铁、吊架、狼狗、猴子、铺了碎玻璃渣子的地……。只要进了宪兵队的人,就都被剥夺了做人的尊严,纯粹就不是人了。他们把你剥光衣服让狗咬猴子撕。还把你剥光衣服用蘸水麻绳抽打你,你就在玻璃碴子上滚来滚去,扎得浑身血肉模糊,疼痛难忍,有的当场就昏死过去了。他们扒光你的衣服让日本兵推来攘去,任他们玩耍,甚至当场奸污;十冬腊月把你扒光衣服放进冷水缸里,泡上一顿再拖出来,当你冻得簌簌发抖时,他们在那儿乐得‘叽哇’‘叽哇’乱叫。有的女人实在受不了如此的凌辱,干脆一头碰死了。”

  第二天,妈妈要我去四姥姥家接回式飞。我一路跑步去了北关,一进门就叫:“四姥姥、二姨,昨晚我妈回来了,我来领式飞。”四姥姥问:“你妈身体怎样?怎么出来的?”我就把妈妈在里面遇上日本姑娘的事说了一遍。并且告诉她们:“妈妈说过几天身体好些了,再过来看望四姥姥。”

  吃了晌午饭,我着急地背着式飞回到家。妈妈见到小式飞回来,抱起就亲:“小宝贝,想妈妈了吧?倒是没瘦了。”式飞把棉袄撸起露出胸脯上的疤,给妈妈看。妈妈问这是什么?我慌忙低下头:“是虱子咬的,全怪我,我不知道虱子那么厉害,那么多,我也没觉得那么咬。还是去了四姥姥家后……”妈妈听着并仔细地看着式飞身上的其他部位,又摸摸式飞的伤痕说:“这是妈妈住宪兵队在我孩子身上留下的永远记忆!”

  三个多月宪兵队,饥饿和酷刑折腾得妈妈憔悴不已,疲惫不堪。昔日细皮嫩肉、极有弹性的鹅蛋形脸,消瘦得竟凸显出两个老高的颧骨,脸上刻下细细的皱纹,人瘦得成了一副骨架。

  妈妈要开箱子寻找她的替换衣服,也想把他们穿过的旧衣服改小,让我们姐弟穿。“妈妈,你的身子还虚弱得厉害,你先歇上两天,以后身子好了再说吧。”我想阻拦妈妈,不要看箱子里,也真想让妈妈好好休息几天,可妈妈说:“我回来了,怎能让我孩子们受冷冻。”说着,她缓缓地走到箱子前打开箱子,以前满箱子的衣物所剩无几,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妈妈像挨了闷棍一样惊呆了,退后几步跌坐在炕沿上发愣。过了许久,妈妈又趴在箱子里找,找到一叠当票,还在爸爸衣服口袋里找到一张带黑点的金箔。妈妈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随即跌坐在了跟前的凳子上,泪水流过凸起的颧骨,漫过皱纹滴在手里捏着的当票上。

  我和两个弟弟静静地看着妈妈,妈妈就一直趴在箱子旁啜泣着。一会儿,爸爸手里拿着几包药回来了,见妈妈手里捏着当票和金箔,满面羞愧地说:“唉,身体还不好,收拾那些干什么?快上炕去歇息吧。”

  妈妈一下子爬到炕上失声哭了起来。妈妈在宪兵队里落下的伤病还没好,从此又加重了头疼的病。头疼病发作时,难受得两只手抱头在炕上滚来滚去。爸爸是中医,天天给妈妈扎针、煎药吃,也劝解着:“什么东西没了也不怕,只要人在,我们慢慢地都能挣回来。银钱财物都是身外之物,今天姓张明天姓李,说不定后天就又跑到王家去了。不用太在意它。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要爱惜身子,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我们以后会翻起身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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