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华灯初上，阿扶裹着素衣在庭院里小憩。
一身月牙白的烟衫，衣袖上用银丝绣了一朵山茶花，开的正美。
月光倾洒在她削瘦的肩，抚过她乌黑如泉的长发，她头上斜插一根镂空白玉簪，玉质通透，色泽浑然。
阿扶小姐有一双潋水的眸子，却总带着淡淡的冰冷。
在我的印象中，小姐总穿着素白色的衣服，从来不笑，就连老爷的寿辰也是。
每次提到小姐，佣人阿妈都会深深的叹气，阿妈说自夫人去世后，小姐就这样了。
小姐很美，眉不描而黛，肤不敷粉而白腻如凝脂。只有在小姐睡着时，我才敢偷偷看小姐一会儿，又赶紧把目光收回。
有仙子般脱俗的气质，我不敢去接触，甚至不敢和小姐说话。
世间会有何种男子能入小姐的眼呢？王侯太纨绔，将相少文采，富贾失音律。
我无从得知，只是觉得小姐周围有一个樊笼，没有钥匙也没有锁，散发着清冷与孤独。
二.
夫人去世的早，老爷对小姐虽关爱有加，却也力不从心。
白露那会儿，小姐往外跑的频率变勤了。有一次还问我，是穿翠绿烟笼裙还是粉色拖地裙。
女，为悦己者容。
我对未来姑爷充满幻想。所以，当阿妈告诉我，小姐和齐风走的很近的时候，我自是不信的。
齐风，是个伶官。
百官皆上品，唯有伶官低。音律歌舞，是酒色之相，帝王沉溺酒色则将亡国。
这是我沏茶的时候，听见老爷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老爷眼神迸发出渗人的寒意。老爷是护国大将，追随先帝从白骨堆里站起来，手臂上的伤也是当年救先帝留下的。
护国大将这个称号，是先帝驾崩时在遗诏中写的，也是我们林家莫大的殊荣。
我隐约觉得事态会变得不明朗。
一见齐风再无寒冬。处处暖风，令人心猿意马。
在我看见齐风的一眼，我就深深明白了街坊流传的这句话。
三.
齐风长得很清瘦。
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脸异常俊美。一双剑眉下是双迷离梦幻的桃花眼，像是有团烟雾藏匿于中。
齐风着白衣，手抚琴。时而缓，时而急。小姐安静的站在齐风旁边，眼里的温柔是我从未见过的。
两曲弹罢，齐风起身。拿起琴，说了句 告辞，径直向门外走去。
小姐目送齐风远去，直到白衣消失在青葱小路的尽头。
小姐多了一些烟火味，笑容也多了起来。长长的睫毛映在眼睑下，在提到齐风的名字时，眼眸中没有冰凉，只有星光。
时间过的很快，一下子就要霜降了。
小姐回来时脚步很急，赶忙把门关上。
听说是京城里传来，齐风和左大臣的明珠 左采儿 走的很近，也有传闻求你左大臣有意撮合他们两。
左大臣和老爷不同。左大臣是宦官的养子，喜迎圣上，专行歌舞生平之道。
老爷好几次在朝堂上与左大臣吵得不可开交，就算是有宴会，两人的车也并排而没有一方退让。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四.
前有洛阳纸贵，后有京城银杏叶空。
听说齐风素爱在银杏叶写诗。一时间，京城方圆几十里的银杏树都光秃秃，更是小贩卖天价银杏叶。
银杏叶成为了京城最名贵的饰品，就连银杏叶形状的饰品也是数以百计的涨价。
小姐说，他爱银杏叶，我就偏爱山茶花。
我知道的，小姐心里是有齐风的。不然，她不会让我去布庄。
那天去布庄，布庄老板让我跟小姐说，上次定做的银杏叶素袍这个月怕是完工不了了。
下个月十九日是齐风的弱冠之礼。也听说圣上有意为齐风赐婚。
小姐有些失望，没再说什么。
我始终觉得齐风对小姐是有感情的。
感情与偷窃是一样的，即使藏的再深，也有迹可寻。
五.
那次，二王子和小姐去赛马，我看见了齐风在林宅面前走过好几次。
小姐脚踝受伤了。
齐风第二天来府上教音律的时候，放了一瓶金创药。
还有一次，在庭院。小姐睡着了，齐风温柔的看着小姐，并为小姐披上了素袄。
小姐不喜齐风与左采儿有过多来往。齐风在弱冠礼上曾拒绝，圣上赐婚左采儿的意图。
不是所有人的爱都像二王子那样昭告天下，太过炽热的爱总伴随着侵略与疼痛。
我不知道齐风在顾及什么，在克制什么。
冬至日终于来了。
一场大雪让京城换上了银装。老爷也一再试探小姐口风，与二王子的亲事。
那晚，齐风背着古琴，神情淡然，说，那你嫁就是了。
小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齐风，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
齐风没有说话，离开了。
小姐在门外应该哭了很久吧，这是小姐在夫人过世后第一次流泪。
如果不能嫁给喜欢的人，那，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六.
老爷很开心，小姐应允了婚事。
这就意味着老爷在朝堂又多了一个靠山，可以力压左大臣了。
百里红妆，十里山茶花，这是场盛大的婚礼。
凤冠霞帔，红唇皓齿，正红色的嫁衣把小姐原本就如凝脂般的肌肤映衬的愈发白皙。
街坊所唱，一念错为人嫁，似柳飘摇之路。
其实，每当迎亲队伍每前行五里，就会有一个白衣男子飘然的衣角，和一片银杏叶。
很多年后，小姐问齐风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齐风说，你移一寸，我跟一寸。百里红妆，也是百里银杏。
荒淫废政，纵欲无道。这是一个王朝颠覆给后来登上宝座人的教训。
成亲未果，兵变是真。二王子顺利登上宝座，林扶摇与齐风在兵变中丧命。
老爷是唯一被保留下来的官员，四姨娘又生了个小少爷，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
左大臣和他的朋党被剿。
齐风实则带着小姐四海为家。
在很多地方，很多人都说见过一对白衣壁人，天仙般。
有人说他们最后隐居山中，有人说他们乘鹤回到了仙界。
不管怎么样，只要知道小姐和齐风是在一起的，就好。
林有扶摇，齐故与风。
爱本无因，乱世之中，我只想护你安好，别无他求。
七.
我是荣风。
我父王本是追随先帝打下江山的功臣，却被先帝赐毒酒一杯，家宅被烧，无一人存活。
我侥幸得以存活，自此改姓为 齐，与弃同音。
饥寒交迫的我晕倒在街口小巷。醒来时，看见一个玉啄般的女娃娃，说，可以把包子送给我。
她还把身上的小袄给了我，是绣有银杏叶花样的。
她娘亲好像在喊她，她的名字真好听，叫，林扶摇。
我与二王子的计划就快要实行了，护国大将夫人的祭典上，我在弹奏七弦律时，无意间瞥见了她。
刻有 林扶摇 字样的玉佩，我想，是她。这个点念头在我脑海闪过，我差点弹错了音。
她一定很难受吧。所以，当圣上问我是否愿意去林府教音律，我自是欣喜的。
她好像没有认出我。看见她在庭院里睡的样子，很暖。不同于往常教她音律时，冷冰冰的模样。
也不同于后来，弹错音律，一本正经和我生气的模样。
林有扶摇，摇铃而上。佳人何归，归有齐风。
八.
在与二王子商榷计划中，我变更了条件。
带林扶摇走。
而代价是普天之下，再无齐风。宫变的时间也将推迟往后。
二王子说，权势乃为贵，佳人不止林扶摇。
我应答道，齐风心中，扶摇而已。
与二王子筹备了这么多年，我掌握了他大部分的资料。
先帝尚在，各路诸侯，王子蠢蠢欲动，我自明了，二王子不会拒绝我。
弱冠之礼那天，扶摇瞥开视线不愿看我。我心里不由得苦笑，一定是左采儿那件事。
所以在圣上有意赐婚时，我婉言拒绝了。弱冠礼结束后，扶摇抱住了我。
我予以回应。草木树色，都抵不过相叠的两个身影。
扶摇出嫁的前一天，她找到我，想让我带她走。
逼宫计划迫在眉睫，我自是脱不了身的。
我明了她哭的很伤心，但我不能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林府，耳目众多。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最后决定再与二王子商榷一番。
九.
此次逼宫，只有六成的把握。
已经十五年了，我不想再等了。而扶摇，也等不了我了。
有过多事在心头，势必是个隐忍的男子。那晚，我大醉。
满目都是扶摇的样子，十五年的等待，终于要结果了，不是吗？
不想让她受伤，即使是我也不行。
二王子幽幽地说，名噪京城的齐风公子，也会有这般失态的样子，林扶摇还真是好手段。
我不语，喝完最后一壶女儿红。
我说，明日逼宫。二王子喜出望外，这的确是他想要的回答。
林家不倒，世间再无扶摇与齐风。
二王子应允。
在我走进二王子的房间，发现新娘不是扶摇时，我的脑袋像炸了一样。
随后，整理思绪。
二王子从隔间出来，他说，我与林扶摇说了，她在城外来福客栈等你。
城内，火光漫天，嘶喊声不绝于耳，血流成河，死尸成堆。
一匹白马，快马加鞭，我只想尽快见到扶摇。
十.
山中月色明朗。
我抚琴而扶摇唱曲，扶摇说最近身子不适又加重了。
想来，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又不安分了。
半夜烛火，我在翻阅关于女子妊娠的书。听着扶摇浅浅的呼吸声，心很安。
此生并无他憾，只是父王不能看见小扶摇的出生了。
血染江山，权利阴谋，杀人如麻，这些事情都不该让扶摇有任何参与。
权势总会让人变得高度紧张，不愿放过任何会出问题的一环。
二王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走我们的，我明了。
我想等小扶摇出生后，再带扶摇去更为安全的地方。
事不遂人愿，二王子，不，当今圣上的突然到来，让我有些不安。
一纸繁华，三千烟火。一切如虚如幻，却又真实的渗人。
十一.
放过我们。我对他说。
二王子说，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筹码。出山吧，现在国内政局虽还算稳定，但东有临夏虎视眈眈，南有武士国蠢蠢欲动。
你好生考虑。
二王子走后，扶摇便走进了房间。像她这般聪慧的女子，怎会不知二王子为何而来。
扶摇说，你去吧，我没关系。
我离开山中的那天，阳光很好，扶摇笑的很甜。
二王子答应我，会派人照顾好扶摇和肚子里的孩子。
扶摇，你要等我，一年足矣。
江湖上，给我封了一个名号，叫做风虎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战略部署，攻入她城，不过衣袖挥间。
我也深谙功高盖主会带来杀身之祸。可我只想速战速决，赴扶摇一年之约。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如蝼蚁，如一颗用完了就要被凌迟的棋子。
十二.
扶摇与我一道进宫辞谢圣恩，我们只想要安稳平淡的生活。
扶摇四月里生产，是个粉嫩的女娃娃。如今已经可以跌跌撞撞的走路了。漆黑的眼睛像极了扶摇。
九月里，山间的银杏叶开始掉落。一片黄灿灿的景象，煞是迷人。
二王子派人通知，下个月是小皇子满岁，让我和扶摇去宫中一聚。
我推脱扶摇身体不适，准备自行前往。
当御林军包围我的时候，我没有太大的感受，该来的总要来的。
当一支支毒箭刺进我的身体，我感受到了巨大的抽离感。
在我倒下的瞬间，我看到一抹素衣从门口冲了过来。
我似乎看见了当年那个小姑娘，现在这个小姑娘是个母亲了，好想，再多陪她一会。
阿扶，这生，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
大漠风光，塞外野鹰，江南烟雨，小桥流水，春来秋往，又一年银杏树落。
我不能再陪你看了。
十三.
京城内闹哄哄的。
风虎将军以下犯上，被圣上当场处死。
酒楼的说书先生哀叹了一句，功高盖主，自古君王多薄情。
身着象牙白的女子牵着一个稚气未脱而又灵气的小女孩，路过酒楼。
听到这句话时，女子的身体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行。
百里大雪，山间的路很难走。
一壶温酒，半缕月光。女子用青葱般的手指在古琴上来回拨弄着。
半明半灭间，隐约能看见古琴的上方，印着一个 风 字。古琴有些旧了，酒也有些凉了。
扶摇半生，风于何处。一曲新词，故人不复。
山间有四时，风光不与旧时同。而扶摇心底，再无春秋。
你曾踏月而来，只因我在山中。
我也抚琴停驻，慰以落寞残生。
The end.
我是你们的小衍呀，这是我第一篇古风文，喜欢的可以点点关注哦，爱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