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南方人,也没有长时间地在北方生活过,那么你不会知道那种花儿,和它那美丽而又短暂存在。
曾经,那儿是我很喜欢去散步的地方。沿着河边走,转过缓缓的河湾,就会来到那一片视野开阔的山坡。那里可以看到很广阔的天空,相距很远的白云;可以看到很长的地平线,很长的大河。山坡上有草的香味,我常常脱下鞋子,光着脚踩在软绵绵的绿地毯上,走累了,就躺下来,看白云悠然而过。
我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人,朋友不多,享受着离群索居的乐趣。冬天的时候,山坡那里就是一片宁静的雪乡。没有人来打扰我,对我来说,是一种很理想的状态。
四月的山坡,清明过后的几场春雨,新生的草儿覆盖了原是残雪掩埋的草地。这些新生的草儿和经年的矮草混杂生长着,并且很快就披绿了仅剩的裸地。它的叶子呈披针形,羽状。边缘是粗粗的、不规则的锯齿状。样子有点儿像菊花,却要比菊花的叶子细长。
它生长得很快,四、五天就超过了那经年的矮草。我总觉得那山坡下面的土地,不仅仅是潮湿的土壤,应该还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才能让那些像菊花一样的植物,比其它的植物长得都要快和茂盛。
我常常看着山坡下面那条长长的大河,河面上有往来的船只。我就是乘船,迎着江风溯河而来。这儿并不是我的家乡,我只是在这个地方羁旅。不过,我在这里过得很安宁,此心安处是吾乡。只是,我的梦还在远方。那条延伸到远方的河流,有一天,还会承载着我,到达一个又一个不是故乡的远方。
山坡上那些像菊花一样的植物越长越高,终于没过了我的膝盖。有的已经长出了细长的花梗,梗上毛绒绒的,梗的尽头长有圆状倒卵形的花蕾,向下弯曲着下垂,像是含羞的姑娘。
我有一天没有去山坡散步,当第二天早上再去时,眼的景象却把我惊呆了。
原来是满眼碧绿的山坡上,此时竟然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花儿!有雪白,有嫩黄,有深浅不一的绛红,还有诡异蓝色、紫色······我快步前去,目不暇接。
我惊讶地发现所有不同颜色的花儿,全都是这种我不知道名字的植物所开出来的!同一种植物,竟然可以开出这么多五颜六色的花儿!并且,它们好像约好了一样,我只是一天没有来,再来时竟已花满山坡。
我细细的端详,那纤细的花梗上顶着四片轻薄柔弱的花瓣,连合成扁平的、边缘圆齿状的小小盘状,除了前面提到的颜色外,还有紫红色、粉红色、深紫色等。花儿在轻柔的春风里摇曳着,像风中的新荷,又像亭亭玉立少女的短裙,它娇艳而含情脉脉,像是有着无尽的心思要对惜春的人儿诉说······
从未想过异乡的春天,竟然是这样的谜人,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有时候,一天中我要来好几次,找一块没有花儿的草地坐着或躺着。是我来看花,还是花在等我?天上的白云从我的头顶飘过,渐飘渐远,而在它的眼里,我又何尝不是越去越远?
风把花瓣吹散,拂过我的头发,抚过我的脸,便随风而逝。有时我会把草丛里的各种颜色的花瓣,一一拈起,拢在掌心,撒向江风里,让它随着江涛散落天涯海角。
一场雨让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明天再去看花吧,我想。
第二天黄昏来到山坡时,前天还是花海的地方,如今花儿却寥若晨星,隐没于一片绿色里,在暮春的风中孤零零地飘荡······原先长着花儿的细梗上,现在长着长圆形蒴果。有的顶脊已经开裂,露出细细的种子。
就这样,花儿一瞬间全都走了,就像前几天一瞬间全来了一样的突然。
不到一个星期,这些曾经开花的植物就全部枯萎,干透,倒下。附近的农人便纷纷的来了,一阵拍打,可能是为了让种子散落到土壤里吧?之后枯梗被堆成一堆堆,烧掉。灰烬被挑到农田里作肥料。山坡上,就再也寻不到它曾经来过的痕迹。
从破土而出到开花,再到不留一点踪影,这种植物的生命不过一个月。
伤春的人叹其美,惜其短。
终于有一天,我也走了,乘着船继续我的行程。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已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地方。只是,偶尔我会想起那些花儿。
许多年以后,我终于知道了这种花儿的名字:虞美人。
呀,那是多么令人遐思的名字啊!而且,我也知道了它的花语:生离死别的悲歌。我感到奇怪,那么美丽的花儿,为什么会有这样凄凉的寓意呢?
后来,又过了些年,一个让我终于触碰到爱情的姑娘,在我的生命中来了又走了,不留一点儿痕迹,成为一个美丽而短暂的曾经。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她的音讯,即便是一声最普通的问候,也不再有鸿雁传书。
我终于领悟了虞美人的花语。
白云、山坡、花儿和我,因缘起因际会,而相聚,因风过因缘灭,而相寂。你是不是那朵花儿的知己,不唯其恒,只唯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