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柳树啊,一说起你,我不禁泪水涟涟。
那河沿边的三棵大柳树,真的大,它们偎在一起,可是每一棵,至少要三个成年人方能环抱的过来。它不仅粗大,年龄也大,听爷爷说是父亲十来岁时,爷爷带着父亲一块栽下的,就是截了几段柳树枝,插在河边,谁知,就长成了这般大。真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树在这么多树木中,的确,容易成活,然而能一鼓作气,有机会长这么大的,方圆十里可能只有这三棵吧。
那三棵大柳树紧紧地挨着,虽是极其普通的柳树,却各有各的姿态。其中一棵,弟弟给他取名“老歪脖”,根扎在水边,可是整个身子都歪在水里,它的整个身子悬浮在水面上,有些枝条已经垂到了水里。这是我最爱的一棵,我很容易就顺着枝干爬到树上,那样平缓的树干,我把它当作自己的摇篮。每次到柳树底下,我都会率先占领这棵柳树。可以在树上躺着,摇着,还可以扯下枝条来编织出美丽的柳条花环套在头上。最好玩的是,找一块光滑的柳树枝,做一个柳笛。柳笛的做法很简单,折下一段柳条,顺时针搓着,多搓几遍,就可以将柳树皮和里面的骨干轻轻分离。做的时候不能着急,不然要白费功夫的。一旦拉坏了皮,柳笛就吹不响了。做出好柳笛,最重要的是选出一段上好的枝条,一定要选择光滑,上面没有骨节的,弄出手指头那么长的一段。在搓的过程中,一定要格外小心。在做手工方面,我还是有天赋的。
弟弟就像个小跟屁虫似的,央求我给他也做一个。我当然乐意,可是到了弟弟手里的柳笛很容易坏掉。他太淘气了,他是不会跟我争“老歪脖”的,因为他觉得那简直如履平地,没有挑战性。弟弟喜欢那棵笔挺的树。他称呼它“军人”,他迷恋它,他长大也是要当军人的。“军人”长得最高了,在离根两米处分叉,像张开的翅膀。后来我在树上看到盘古开天辟地的图片时,会想到“军人”,我疑心,它也是要顶天立地,傲视他树的。要爬上去,还是有难度的,但是弟弟总有办法的。
还有一棵树,二姐叫它“孤岛”,它的确是一座孤岛,它是长在水里的,四面环着水,那个小小的岛屿上它独占鳌头,从“军人”或者“老歪脖”上,很容易就可以跳到“孤岛”上。二姐带着自制的鱼钩,在“孤岛”上耗上大半天,不为钓鱼,常常是坐在那里发呆。我也喜欢在树上发呆。我感觉躺在一个温暖的大怀抱中,阳光在柳树细密的罅隙里流转,树叶上有时候泛着金光。
小学毕业后,没时间再贪玩了。记得那年,我初一上完,二姐中考后,我们正在庆祝着她的高分,可以选择最后的高中了,谁知,爷爷突然病了,住院需要手术。那时爷爷七十多了,我们都觉得凶多吉少,他自己也有压力,就计划着卖掉那三棵大柳树。自此我知道,爷爷一直把这三棵柳树当成自己的棺材本。我那时已经能够理解,死生事大,儿子家徒四壁,自己不做打算,真的可能要尴尬了 。
我们很难过,心疼爷爷,也心疼那郁郁葱葱的柳树。最后是二姐解决了这个问题,我真的觉得她是一个英雄,她放弃最好的学校,选了一所不入流的高中,得到了很多奖学金,这一下,所有与钱有关的问题都解决了。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二姐闷闷不乐。
我不敢设想,如果当初爷爷身体健健康康的,如果二姐能走进自己心仪的高中,或者三年后,就不会因为得不到老师的悉心指导,在物理化学两个科目上栽了跟头。她尽力了,以她三门主课的成绩,全市前一百名,然而她再次与自己理想的大学失之交臂。
等到我上高中时,家里情况稍微好一些了,我只能拼尽全力学,想象着二姐在艰难中的前行,我不敢停留。
爷爷八十多的时候,他还是做主卖掉了柳树,家里执意多添了一些钱,给他做了一口寿棺放在家里。我不知道柳树倒下的样子,家里只留下了那三个大木根,真的很大,像儿时吃饭的桌子那样大。
我想着可能第二年春天,总会有很多新的小柳树长出来,谁知道,那年寒假回家,那条河重新施工,全部用水泥抹了河底和河坡。柳树再也不会发芽了。
亲爱的柳树啊,你曾告诉我回家的路,如今,我都有了新的家,你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