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是个很坚强的女人,自然不是和爸比,而是和很多妈比,虽然我知道爸承受的有关个人和物种的压力其实更大。但当世俗已经将女人定义为生理和心理上的弱者,且在大多数女人都出于本性又或者为迎合世俗而扮演一个弱者的角色的时候,妈身上的一些特质就有别于那些女人,看起来坚强了些。而且不论这坚强二字放在女人身上,是否构成某种对于女性性别的歧视,我且认为,对于女性柔弱的定义,是世俗给予女性的哭泣的权利,是世俗所给予女性的包容,而放弃了这权利,无须这包容的,便是坚强的女人。
我无法给妈一生的经历写一个传,有太多的故事是我所不熟知的,而妈又不是絮絮叨叨拉着孩子讲故事的女人,我自也不是磨磨唧唧缠着妈妈讲故事的女人。所以,只有偶然经历和偶然听到的一些故事可以用来说。而那故事要从我是个穷人家的孩子说起。这是忆苦思甜的母亲唯一对我说过的她的往事。
那是在她怀着我的时候。认识的人都知道我身上有某些特殊的记号,而鲜有人知那是贫穷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妈的孕期不像一个有福气的女人,有自己的爹妈公婆和老公的百般照料,吃好喝好,足不沾地,手不沾水,被奉为掌上的宝儿。那个年代穷苦人家怀了孕的女人,不过作为一个生育的机器般,依旧下地干活,回家做饭,鲜有享受分毫的优待。所以当年的妈,躺在冰冷的屋子里,头上是结了冰碴的墙,身下是没烧火的炕。正逢年关,缸里没了米,门外债在催,找自己的亲爹妈借钱过年却吃了闭门羹,叫天天不应。妈挺着肚子,孕期妊娠反应时,只能靠一把把酸菜梆子度日。后来妈总说,那时候不该要你,说这话时并非悔不当初,只是觉得愧对那被酸菜梆子养成型的我,以及酸菜和保胎药不知哪者的化学成分留在我身体上和血液里一辈子也抹不去的印记。也许是为这愧疚,也许是为我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总是格外得疼我,仿佛一辈子剩余的时光都只为我而活。
爸妈是白手起家,借钱买房,艰难度日。所以儿时的记忆里总少不了父母被追债的情景。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是债主堵在门口,妈拿着刀对准自己的肚子,冲着追债的人喊,“要不你就杀了我”。肚皮上稀拉拉地在淌血。妈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不是欠债不还还装烈女。人在什么时候都能活,唯独没钱的时候真的很难活下去。那是个爸一个大男人顾不及面子,去小卖店赊两袋方便面都会被拒绝的时候,是我家几年没吃上肉,好不容易年关时得到一盆鱼,妈稀罕巴嚓地收拾干净了放在院里靠天气保鲜等着过年吃,却被人偷走了的时候。而今再想,或许当时她真的有三分心希望债主拿着刀子在她肚皮上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