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渭河岸边矗立着一座这样的城池,由肥沃却饱经风霜苍凉的黄土筑起的高高城墙上千疮百孔,城楼上残破的旌旗在迎风飘扬。
壹
是夜,风呼啸而来击打在城墙上,在风中底泣的城墙如同一颗扎实了根的老松不曾晃动半分。
城内一座小屋,母亲正就着昏黄的油灯缝着衣服,“娘,你听,外面好像有人在哭呢。”炕上睡着的小妹不安的扭了一下身子。母亲停了手里的活,摸摸小妹细软的头发,也没回头安慰着说“无妨,只是有风罢了,好好睡吧,有娘在呢。”
“可是娘,隔壁六叔今儿没了,应该是六婶在哭吧?你说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很担心他”小妹清澈的眼睛里满满的忧虑。
“你爹”母亲的身子微微的晃了一下“快了吧,快回来了。乖,好好睡吧”。小妹一听见爹爹快回来了,带着有糖葫芦的梦和那宽厚手掌的温暖甜甜的睡着了。
可是,她并没有看到母亲始终没有看向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放下针线活,秀秀走到隔壁厢房,一灯如豆,她细细的擦拭着一块神位:先夫张二虎之位。昏暗的光线把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贰
天亮了,可是天上的乌云重的似点漆泼墨竟不给太阳半点空隙,快下雨了。
街道上并不冷清,熙熙攘攘的。仔细一看,卖东西的、买东西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她们朴素衣着,鬓角小白花映着对生命希冀的笑容,颤颤而动。
这座城的男人们由于连年战事,几乎已经殉国。就在半个月前,最后一批由半大的孩子和几近垂暮的老人组成的民兵队伍牺牲在战场上后,小城真正成为了“寡妇城”。
那年正是绍兴二年,金兵入侵,狼旗嗜血,已兵临城下。小城地处关中平原,背临秦岭山脉,面对茫茫渭水,正是要塞之地。
城外二十里大小不一的扎了许多顶帐篷,帐篷与帐篷间走来走去的是头戴毡帽,身着戎袍,腰挂圆弧弯刀的金国士兵。“纳合将军,我们为什么不立刻进攻?这城里只剩女人了呀。”
“术甲,我们来自草原的苍狼面对这渭河还是要多做准备的,带来的小船如果遇到暴风雨天气危险很大,所以为了横渡渭河,我们要建稳固的大船。”最大的帐篷里正襟危坐的将军对身旁的副将说到。
叁
城里,一处宅子。“云清,咱该咋办呀?咱男人都没了,要不,咱降吧?”
“三春,你咋能这样呢?你男人宁愿战死也不愿投降,你就愿意丢他的人?再说就算你投降了,你以为金狗会放过你和你家小妹?”“那咋办?玲花,我们难道可以和男人一样扛刀杀敌?”整个屋子都是女人,其中有两个吵的正凶,其他的鸦雀无声。
“够了,都闭嘴!都什么时候了?”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身着短装的年轻姑娘,年轻姑娘云清原本清秀的脸上尽是怒容,她双手紧紧抓着一把与其瘦弱身子不符的巨大宝剑
“姐妹们,这是林哥的宝剑,当时这把带血的宝剑和噩耗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很想下去陪他。可是林哥说过,‘死’就这么一下,可是要死的划得来。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是属于我们兄弟姐妹的,绝对不能留给夺我国土,杀我亲人的金狗!”
她闭了闭眼睛,迫使眼泪不要流下来继续说,“现在没有男人了,我们女人难道就甘愿受金狗的欺负?不,女人也有臂膀,我们为了我们的国土,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我们的孩子,就要尽自己的力量,哪怕和金狗同归于尽,也划得来呀!”
云清说完,却已经泪流满面了,周围原本安静的众人顿时好像被点燃了“对!对!对!”接二两三的呐喊如同一道闪电划开了漆黑的天幕。
肆
金兵的大船行驶在波涛起伏的渭水上,主船极其巨大,船高首宽,就像一栋楼一样稳稳地立在水面上,那是船中霸主“楼船”。
主船的第三层主厅,金将纳合和自己的一群属下在一起饮酒,美艳的舞姬环绕身旁,声色犬马间似乎渭河岸边那座小小的城池就在掌股之间。
“嗯,你,就你过来,让爷好好的看看你!”此刻众舞姬摆出一个众星捧月的造型,纳合朝最耀眼的月亮女郎招了招手。
女郎轻纱遮面只露出媚色如春的两只眸子,一眨一眨间好似能吸人的魂魄,“将军大人”软绵绵的声音响起,纳合揭开面纱,的确,如明眸似妙音般美丽的一张脸。
然后,对打仗一向胜券在握的纳合这一次也成了赢家抱得美人绫罗帐。正在贪欢,门口传来扫兴的敲门声“砰砰砰,砰砰砰…”“谁他娘的打扰老子的兴致?妈的!”纳合骂了一句,披衣下床。
“报,将军,除了楼船其余船只多多少少出现了漏水情况!”
“什么?那还不赶紧堵上!”听了士兵的报告,纳合想到自己亲自任命每艘船的督造官,所以,无关质量,问题一定出现在正在行驶的船底。
于是,他派出麾下水性能手手带尖刀下水搜查。
城中而过有一条小溪,水流清澈,不知为何今天洗衣服的小小在小溪中捡到一条手帕,手帕上莲叶何田田此刻却和泛红的溪水一样,再也洗不净了。
小小站在岸上,看着远处的夕阳,该回家了,不用等娘了,娘去找爹了。
伍
也不过是沉了两艘小船,不过死了几十个士兵,大部队于傍晚到了城门口。
纳合要求扎营休息,明早攻城。明眼人都知道,纳合害怕主战场的危险,在这儿一拖再拖。
清晨,天蒙蒙亮。看着虽然紧闭但上面插了几十只箭的残破城门,“攻城!”纳合一声令下,金兵如同看见肉的饿狼,你追我赶,蜂拥而至。
然而,还没到城门口,城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冲出来几百只四蹄怪物,他们头生双角,四蹄如风,后身却闪着亮光。金兵躲闪不急,被踩成肉泥,被顶飞出去,更有甚者被怪物身后的火光点燃。
人群中有镇定者,定睛一看,那些怪物正是尾部绑有由明火点燃柴捆的大黄牛。只见屁股被烧痛的大黄牛纷纷撞入人群中,好像奔跑可以缓解痛苦一样,跑的那样的快,让人无法阻拦。
“快,快阻止那些牛…”震惊中的纳合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不少窜上船板的牛突然原地爆炸了,“轰,轰,轰…”烟雾中,包括楼船在内,几乎所有的船都受到了波及,被炸出了大窟窿。
“妈的,进攻!”见到退路就这么被断了,纳合气急败坏大喊攻城。
陆
显然残破的大门一撞就开,门内也没有防守的士兵。看着干净的街道和家家亮灯的小院,金兵兴奋地大叫着,准备三五成群去捕捉自己的猎物。
“慢着!”纳合朝队伍喊到“害怕她们还有炸药,你们把她们赶到城隍庙门口,然后挨家挨户搜。”“是”,没过一会儿,城隍庙门口就聚集了所有的居民,她们表情木然,无悲无怒。
“你们很好,杀了我的士兵,毁了我的船,真不错!”说着,纳合一刀把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老妇人拦腰砍断。“大金国的勇士们,你们看上哪一个,尽管挑,剩下的通通烧死”。
冲天的火光明亮了忧郁的夜色,野兽在四周狞笑着。笑着,笑着,突然一个个好像被扼住了喉咙,颤抖着倒在了地上。
火光里本来木然的人群,不知是被火吞噬还是如何,也倒在了地上,只是脸上都挂满了笑容。
柒
城楼上,幸免的十几个亲卫惊惧地望着正在踱步暴跳如雷的纳合。
“将军大人”从屏风后转出一道倩影,“哟,我的美人儿!”看到比以往更加艳丽的舞姬纳合似乎心情好了点。
“大人,莫要焦虑,现在即使士兵不多了,可是城里的人也死光了呀,要离开只需在这儿盘桓几日,让士兵用这些屋舍的木梁再做一条船就可以了。您说,奴家说的,对吗?”舞姬唇齿轻启。
“而且,有奴家在这儿陪你呢,花前月下这几日,也十分有趣呢。”说着,藕臂如蛇般攀上纳合的腰间。纳合正是色中饿鬼,这一下就什么也不顾了。
倒凤颠鸾间,纳合没来由的一阵头晕,他扶着额头坐在床上休息。“大人,您怎么了?”温柔的女声透着关切。“你去给我倒杯水。”纳合指了指桌子。
第二天中午,疑惑的守卫推开房门,发现纳合死在了自己的床上,心脏处插了一只金簪。
仅存的十几个守卫疯了,空无一人的城池夜半总是传来女人的歌声,伴着歌声的还有不断失踪的同伴跪在朝阳下赎罪的身影。
捌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渭河那一边的二桥村,村口二桥桥头总有一个爱讲故事的卖茶叶蛋大娘。
“大娘,大娘,继续讲讲呗!”看着膝下围绕着的孩子们,大娘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好,接着就接着”。
大娘的故事里有一个叫做云清的姑娘。后来我才知道,云清出身医药世家,后嫁与林将军为妻,然而在抗金战争中,林将军与城中老少爷们一同战死。云清便和城中所有的女人一起扛起守护家园,维护国土的重担。
她们先是靠牺牲自己,凿船拖延时间,然后炸毁敌人退路,最后集体穿上由夹竹桃汁浸染后的衣服,火焚自己产生毒气,与敌人玉石俱焚。云清则不惜自己的清白在老狐狸纳合身旁卧底,断他最后一个退路。
“那最后云清姐姐呢?她有没有死?她去哪儿了?”我们都瞪着小眼睛关心着自己的英雄。
“云清呀,她一直守护着渭水呢,你们要是不乖,不听话,她会很伤心的。”大娘刮了刮一个个的小鼻子。
玖
转眼风云五十秋,杂草绕着荒城疯长,淹没了曾被脚踩出的小径。有谁还记得,这里有一城的娘子军,她们用自己牺牲染红了昏庸南宋的一片天。
女儿红,杀敌上阵建奇功。缝针利若百战刀,巾帼英雄名九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