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志勇忙于经济创收，任小成天天睡大觉，白晶晶热衷于逛商场，我们是新闻双月刊两个月才出一期着啥急啊？琪琪说过，做新闻没什么难的，不就是拿着材料，扒拉扒拉带子有文必录吗？

一个星期来两次单位，彼此看着觉得无聊，大家一见面就开始聊天，听白晶晶发表一些时装方面的演讲，或者给办公室里的两盆植物浇水，最后浇得那两盆植物奄奄一息。

极度无聊的时候，大家也会谈一些严肃的问题，比如待遇。大家把消息汇总起来一起分享。知道工资开得最多的地方是《南方周末》和《三联生活周刊》。当然还有一些刚创办的报纸，为了吸引人气也采用高薪制。除此之外，大多数单位都在月薪3500左右，可是人家还有交通费和午餐补贴呢。

有些事情掖着瞒着不谈罢了，一放开来聊就显得特别没劲。其实大家已经领了三个月的低工资，也不是第一次才拿这么少的。我们也明明知道单位的工资在众多媒体中属下等，可是这会儿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了，一个个感觉像上了当似的很气愤。记得王志勇曾经在我们刚刚进来的第一天就许诺说给大家每月3000块钱，外加一顿午餐。

气温很低，同事们从首都的边边角角出发，顶着寒风来复兴门上班，冻得头脑备儿清醒，王志勇居然否认有过这种承诺最后大家就只好当他大冷天的发热昏好了。我记得那天王志勇穿着一件厚厚的新毛衣，困酣睡眼，一幅保暖思淫欲的样子。会没开多久，他就满面笑容，用诱惑的口吻大谈单位丰厚的福利待遇，听得大家喜形于色，那种群情欢悦的场面想掩饰都掩饰不了。当时头脑精明的还嘀咕着把那段午饭立即折成了人民币，说这样的话，差不多应该能拿能到月薪3500呢。

会后我们自然余兴未了。就拿我来说，简直四处奔走相告，甚至向老周借了钱请大家去万商打保龄球。可是半年过去了，王志勇的承诺一直未曾兑现，这太过份了。但因为本身工作也做的不咋地，所以大家和王志勇开口要钱，又显得有点底气不足。

于是我们只好私下里跟任小成商量，希望他能替我们向王志勇说一说能不能增加一点工资，我们也不知道任小成跟王志勇说了没有，反正一直没什么动静。希望微薄，但也种在了理想之田，于夜晚到临时聊以自慰。冬天已经过去，我们已经等来春天，任小成胆小怕事不管我们我们就请编辑部主任白晶晶女士，现在就代为传达。

众人睽睽下，白晶晶拨通领导手机，听得她说：“社长，大家说，你开会的时候答应工资开到3000，还解决一顿午餐呢，你到底是怎么说的？现在编辑部都等着你回话呢。” 电话中传来王志勇哇啦哇啦的说话声。白晶晶脸上表情凝重：“行，按你的说法对他们说？好吧，那到时候你自己处理吧！” 说着把电话挂了，转头对我们说：“ 王志勇说他从来没有说过一个月给你们编辑开3000块钱工资，外加一顿午餐，如果说过的话，他说也是以后杂志发行的好了，赚钱了才有这些待遇。”

我操，他居然厚颜无耻否认了？

有人叹息，有人愤怒，有人沉默。大家各回各的位置，悻悻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回家。

02.

希望破灭后的同事无意当中配合的特别默契，反正不就给我们发两千吗两千块钱那还干个屁啊不来了！

渐渐地，除了星期三开会碰面，平时都不见踪影。呼机呼了不回，手机一打必关机。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满桌满地扔的都是报纸，稿纸，读者来信，烟头和粘在地上蹭都蹭不动的果皮。

养在窗台上的两盆植物，因为前阵子的涝变成现在的旱，它又一次奄奄一息了。在这暮春时节，黄叶子倒比绿叶子多。那天我去百盛买东西，路过单位，想打几个长途，就溜了进去。门一打开，过堂风便把一张张报纸卷着托着朝对门飘过去。

那边单位上的人着了火似的大叫起来：“你们杂志社有人吗？这都怎么搞的！！”

我赶紧跑过去捡报纸。人拢着袖子围观，不满地说：“你们单位怎么老没人啊？门还老开着，报纸一个劲的朝我们屋里扑，我都替你们拣过多少次了。”

“对不起对不起。风太大了。”我很惭愧地说。

这是一家国营单位。我们暗地里如此变故，他们当然不知道。经常在电梯里碰到他们，他们喜欢打听，搭话，然后表示同情。这些国营单位的人总是用一种好奇的眼光打量我们这些体制外的流浪者。没错儿，他们似乎觉得自己过得很安稳，脸上有着一种明显的优越感。很多人喜欢跟服务机构的职员聊得热火朝天，并非说明他有多关心别人，而是他觉得他花钱了，所以话语权到了他手里。我们同在一幢楼，他们享受稳定的收入，看着我们朝不保夕，生出这样的优越感也很正常倒是。

别的不说，借书这个细节就能显示出差异。我们这栋大楼有个挺好的图书馆，只要拿上借书证，借书没问题。可是我们单位的人去借书光拿借书证不行，还得带一张有王志勇签名的名片，而且每次还只能借一本，若是本单位已经有人去借了书，后面的人就不能再借了。这种不公平的对待搞得我们借书的时候很卑贱的样子，为了借书顺利，我不由自主地对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饱含热情，笑得很过火，这样每次借完书我心情就很恶劣，心想至于吗借本书要这么跪舔？

不过，过了段时间人连跪舔的机会都不给你了，图书馆说我们单位的人不能去借书，因为我们 “体制外的人乱七八糟，总是走前不还书。”

03.

国营单位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原来不也是国家机关的一个干部吗？大学刚毕业，在教育局人事科上班，似乎威风凛凛的，捏着大大小小好几个章子，虽说只是一个跟班，但是跟着科长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满耳飘着阿谀奉承之词，回家还有人跟着送东西。绝对的声色犬马，好在我年轻，清醒，朝这种生活吐了口唾沫就出来了。正因为我是从那个安乐窝里杀出来的，我熟知其中利弊，对机关人的鼠目寸光和愚蠢的优越感很不以为然。

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谁坐下的椅子安稳呢？

04.

罢工的日子，我和白晶晶的友谊飞快地增长。

我们几乎每周碰一次面。碰面的地点在大商场，一般是我陪着白晶晶逛街买东西。因为我们的审美观比较接近，而且我能够在她头脑发胀的时候起到镇定剂的作用。

其实她够镇静了，看中一件衣服，总是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再到别的地方去比较它的价格。衣服试了又试还拿不定主意。有时候她明明穿得好看，却不动声色拉着我就走。我再三问她为什么不买，她说得星期天拉老公过来，穿给老公看就不用自己掏钱了。买了新衣服，白晶晶也从来不马上穿，要悄悄地放在衣橱里隔一阵子，怕给老公发现。因为老公发现她老自己买衣服，就不会再替她买了，她说，这叫计策。

白晶晶的心计一道道，我真是天生学不会啊。

我想起琪琪，琪琪也是这样的心眼儿，琪琪就是还没有成熟的白晶晶。

白晶晶今年48岁，天生丽质，岁月走过她的身体却没留下任何痕迹。白晶晶认为自己的美丽是遗传起的作用。她说对了一半，我见过她母亲的照片。70多岁了还颇有风姿。白晶晶老了可能就是这种样子吧，但是我觉得是她健康明朗的婚姻保证了遗传的正常延续。

白晶晶的老公貌不惊人，20多年来像公主似的养着她。试想一下，如果把白晶晶扔到一个穷山沟里，再派给她一个粗暴的男人过上两年，这位美人儿就会变成莫泊桑小说里的马蒂尔德，从一个风光无限的跳舞皇后，最后变成一个粗声大气腰如水桶的妇人。

每次去白晶晶家吃饭，她老公总是一个人在狭窄的厨房里头无声地忙碌。偶尔来客厅的冰箱里拿点东西，会带着一头的汗，笑眯眯地看看白晶晶，然后对我说：”和你白大姐说说话，我一会儿就好。“

天生的美人追求者众多。白晶晶的身上总是带着不明来物。有时候她会告诉我是谁谁谁送的，有时候又不吭声。

我一点都不吃惊，这么漂亮的女人，收到很多礼物多正常啊。而且她并不见受什么损失，她总是兴高采烈和众多的追随者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最关键的是，她的老公一直一如既往的爱她。

情商智商爆棚的女人啊，我很敬佩她，真的。

白晶晶调侃说我以后会比她还要厉害，对此我真是不以为然，我跟她骨子里是有多不一样呢？同时又想象真成为她那样的话实在可怕。

05.

大家都在歇着。撇下社长王志勇不谈，任小成是造成编辑部无所所事事的头号关键人物。

任小成不是坏人，却实在太平庸了。他挂着执行主编的空头衔，一个月拿四五千块钱就是用来保证每期稿子的准时到位。我从来没听到他提过任何建设性的意见，唯一的一次倒是让王志勇赔了几十万。任小成喜欢跟我讨论的是他在外头如何交际和应酬，他看见了哪些大人物，他受到了哪些尊重，他最近得到了哪些纪念品，同时又提到哪些单位忘记请他了，等等。

有时候，任小成也会问问大家的组稿情况，让我们不要太散漫，免得王志勇到时候扣我们工资。他这人处处装好人，谁都不想得罪，他说：” 得罪一个人就要切断一条路，人生在世，谁知道你什么时候需要走哪条路啊？“ 显而异见，他喜欢明哲保身，但也会在允许的范围内对我们表示关心。

在任主编的“庇护” 下，大家偷工减料，业务上没有任何提高。因为王志勇就给我们这么多钱呢，闲呆着呗！谁都在混日子，谁也没有真正为这本杂志着想，他什么时候办不下去了，我们什么时候再走。

吴宇没来之前，我们编辑部就是这么一个样子，简直混吃等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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