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可能……要……结婚了。”强子说这句只有10个字的话用了30秒,贯穿了老子整个嘘嘘的过程。还好,我尿完了,不然真担心话说完了,老子硬是尿不下去了。
“哦,挺好啊。”除了这句,我还能说啥?
“她是这么多年里唯一接受悦悦是我老婆的人,她说她可以只做我媳妇儿。”强子补充说。
“那她真的挺好的。”
悦悦是谁?
悦悦全名叫安悦悦,据说生下来的时候别人是哭,她是笑,于是悦悦妈就给悦悦取了这名。
强子是悦悦的初恋,也是悦悦这一辈子唯一的恋人。
每次我们几个聚会,强子都说,早知道当年就应该以死相逼,不让悦悦回去,这样悦悦现在估计早就是他孩子的妈了。强子现在的手机是苹果6S,但是他随身携带着那个绝版、停产、可能随时会罢工的三星。那里有着他老婆给他的短信,让他好好复习,不要每天想着自己,还有无数条“老公,晚安,老婆睡了”的晚安留言。强子说,那时候他就想好了,这一辈子,老婆只能是悦悦。他还想好了,到了22岁就结婚,虽然还有7年。他还想好了,高中不能一起,那就大学一起,大学就同居。
但是,22岁、高中、大学都没有2008年5月12号来的更绝、更彻底、更轰轰烈烈。
我现在还记得8年前的那一天,阳光刺得人眼睛疼,直戳心脏。强子像疯了一样,不同于普通小男生的青葱爱情,他去了汶川,说要去救他老婆。他说,就算是尸体,他也要把她带出来。他说,悦悦喜欢桂花香,特嫌弃他每次打完球身上的酸臭味,这么爱干净的姑娘不能身上沾上一点点灰。他还说,悦悦怕黑,埋在那些砖头下面太他妈黑了,悦悦肯定怕。
“强子,我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我胸闷,我挺不起来,我,好难受,我估计等不了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男生。老公,我爱你。”就是这条短信,让强子在几秒钟慌了神,疯了。也是这条短信,悦悦最后对强子说的话。电话从最初的打不出去到无人接听,到最后,关机。虎子告诉强子,悦悦现在难受,说不了话,你发信息,告诉悦悦撑下去。
强子连着发了好几十条全部都是
“老婆,我的好悦悦,你撑一会儿,答应老公,老公找人来救你。”
“悦悦,你坚持住,这辈子要死一起死。”
“悦悦,乖,你撑一会”
……几十条短信没有一条悦悦回信。再打电话,关机。
强子扭头就把虎子揍到地上,吼了一句:悦悦最后连我的声音都没听到,滚你他妈的骚主意!打完虎子,强子好像想起什么,立马给姑妈打电话,结果,还是关机。就在这时候,强子手机响了,是他爸爸打来的电话,强子爸爸说,汶川地震了,姑妈电话也打不通,估计凶多吉少,现在准备开车过去……强子愣了半响,在他爸爸叫了他两声以后才醒过来,然后说,爸,我跟你一起去。强子爸说,你留下来好好复习,马上中考了,凑什么热闹。强子说,我跟你一起走,中考我考得上一中。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最后强子的确是跟他爸一起走了,也的确考上了一中。
“我跟你一起走,中考我考得上一中。”
一直到今天,我从15岁长到了23岁,这依然是我听过的最美丽的情话。
后来,强子找到了被大石头压死的悦悦,悦悦手插在兜里,握着手机。强子说,悦悦最后死的时候一定很难受,身体是软的。强子没有把悦悦的手机拿出来,他也交代工作人员不要拿出来,悦悦最后的这个姿势应该是拼命想保护手机的。这个手机里有强子发给她的情话,悦悦是个典型的小女生,不喜欢删短信,短信满了,悦悦删一条抄一条。
我们谁都没问悦悦是不是强子救出来的,也没问强子是怎么在那么多人里面找到悦悦的。只知道,强子在跟他爸一起出发的时候买了一条新裙子,他说,汶川肯定没有地方卖裙子,就算悦悦真的走了,也要让悦悦漂漂亮亮的走。还知道强子在汶川呆的一个星期救了不少人,还捐了自己带过去的1000块钱。这是强子从好早就开始攒,说中考以后带悦悦出去玩的钱。
因为悦悦,很多人知道了强子。
因为强子,很多人知道了悦悦。
后来,我们才知道,强子的姑妈在北川,也是重灾区。强子在给姑妈打电话的时候,姑妈可能就不在了。在所有亲戚里,强子跟姑妈最好。一下子,强子失去了两个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女人。
中考后,我们几个聚会,虎子跟强子道歉,说要不是他出的混主意,没准强子和悦悦还能说一通电话,最后一通电话,被他耽误了。强子说,你别钻牛角尖,这不是你的事,我见到了悦悦的尸体,她撑不了几分钟。悦悦给她爸妈发了信息,给强子发了信息,最后把手机装到兜里,应该就使出了所有力气了。“你不知道她背软的跟没有骨头一样……”强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红了,喝了一大口冰啤,咳了半天。
“孩子,你是个好孩子,你还有人生,应该有你的生活。悦悦能遇到你,能让你这样,叔叔已经很感激了。你做的比我做的好多了。”这是后来强子跟悦悦她爸一起喝酒,悦悦爸说的。一场地震,带走了2个男人最心爱的女人。据说,强子在找到悦悦以后,给叔叔打了电话,然后两个大男人哭成了泪人。再然后,强子和叔叔一起去找阿姨,再然后面对阿姨又一起哭。
8年来,强子一直有跟叔叔联系。上了大学以后,强子每年还有去看叔叔,两个人也会一起去看看悦悦和悦悦妈。悦悦的弟弟妹妹一直叫强子“姐夫”,强子说,悦悦就是他老婆。
叔叔因为还有两孩子,一年以后再婚了,女方带着一个孩子,人应该还不错。强子说,他没有深交。强子这些年也有交往过几个不错对象,毕竟他人长得不耐,唱歌好听,脑子也好使。有个逼着强子忘记悦悦,心里只能是自己,被强子甩了。有个说也要强子叫自己“老婆”,强子说老婆只能是悦悦,强子被甩了。有个知道悦悦的事以后,说家里不同意,觉得晦气,强子笑笑分了手。一直到现在的安静。
安静就是这个接受悦悦的女孩儿。
安静长得也挺好看的,是公司的会计。强子说,姓“安”的姑娘不多,看到“安静”的名字愣了几秒,自己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安静注意到了。
强子是工科男,毕业进了建筑行业。一年混到现在的工程主管,我们求升职经验,强子抬了一下眼皮:因为没事做,所以一直工作啊。切!我们不屑。但其实是真的。经过安悦悦的事以后,强子好像直接过渡到了青年时期。按他自己的话说,悦悦在天上看着他,所以要好好做人。
强子和安静的进展是在一个项目工程以后,强子因为工伤进了医院,安静来看望他。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名字,安静问强子,你以前有同学和我同名?强子说,恩,我老婆和你一个姓。这回轮到安静愣了几秒,然后说,这么巧啊,怎么没有见过她?然后强子第一次在工作以后讲起安悦悦。
说完以后,安静哭了。强子慌了,他前面几个女朋友都没这样的反应,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倒是安静开口,我愿意做你的媳妇儿,让安悦悦一直做你老婆。你愿不愿意?
一秒。
两秒。
三秒。
“你确定么?”
“我确定,我喜欢你好久了,我感觉得到你心里有人,但没想到是这样。”
安静。
“我们,试试吧。”
“好。”
十一的时候,强子带着安静去了叔叔家,叔叔对强子说,真好,多好的姑娘。然后四个人一起去看安悦悦,安静对安悦悦说,悦悦姐,您好,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强子哥的,您永远是他老婆,我不跟您抢。
第一次,强子在安悦悦的墓碑前看另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