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悲
巢穴里的男巨人此时正坐在地上,右手腕拴着巨大铁烟斗。四条粗重的铁链穿过巨人的琵琶骨,套住脚踝。铁链四头汇聚在巨人胸前的巨锁上,被牢牢锁住,另外四头深深固定在石壁中。这名巨人比三个孩子在地面上见到的那一个要瘦一些,乱糟糟的长发底下却藏着一双明亮眼睛。
他身后不远处便是通向自由的出口。那是一个连他自己也能轻松钻出去的巨大洞口,从洞口吹进来的新鲜冷风令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然而巨人一条臂膀就有整条通路一半那么宽。那自由的出口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永远不能到达。
巨人脾气极坏,似乎只要见到活动的物体就会情绪失控,变得嗜血残忍。他从脚趾缝里看见一个小男孩的影像。那个小男孩冲他不断地晃动火把。
脾气暴烈的巨人怎会无视这种挑衅?他用粗如树干的手臂往地下一撑,站起身来,拔起巨脚向贝恩踩过去。贝恩急忙往后闪躲,却远跟不上巨人的动作速度,眼看着就要被踩扁。
庆幸的是,距离贝恩的额头还差那么一点儿就再也踩不下去啦。巨人身后的锁链被扯得笔直,咯咯直响。
贝恩剧烈晃动火焰,继续挑衅巨人。巨人发誓一定要把男孩踩扁,此时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不知好歹的男孩的影像。巨人身上的锁链承受着巨大的力量,仿佛随时会断掉,或者从石壁里松脱出来。
由于巨人把注意力全放在贝恩身上。他身体一侧有了一条生路。
众矮人明白了。他们感激的望着贝恩,谁也没有行动。
贝恩心头焦急万分。
因为他不能离得巨人太远,不然就起不到转移巨人注意力的效果。但是如果离得近一些,巨人虽然够不到贝恩,但他手里的烟斗却绰绰有余——如果巨人突然向贝恩丢出那只烟斗的话。
“咱们先走!”卓培对众人说。他几乎从巨人的臂弯下,侧身贴着石壁,飞快跑过去。矮人们跟在卓培后面也一个接一个溜过去。此时巨人的注意力全在贝恩身上,所以总算有惊无险。
大卫扶着灰白胡矮人走在最后,终于被巨人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了。他感受到贝恩的戏弄,怒火又窜上来一大截,他转头抬起左脚,猛然向两人踩下!
众人看到此情景吓得冷汗直冒,都闭上眼睛心想:不好,他们要变成肉饼啦。
大卫举起手臂将残盾托过头顶,做最后的挣扎。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如何能承受住这千钧之力?巨人的脚掌气势十足,像从天上砸下的大陨石。
巨人这一脚还未踩实,就已经十分清楚抬起脚后的情状:地面上凹陷巨坑,而那两个倒霉的家伙则粉身碎骨。
但就在这惨剧发生前的半秒钟,巨人感觉眼睛就像是突然被穿过凸透镜并聚焦的正午阳光照了一下,他条件反射的闭上眼睛,同时脑袋中“咔嚓”一声轻响。
如果此时巨人还睁着眼睛,就一定会看到贝恩的银色瞳仁的。
巨人感到浑身暖洋洋的,仿佛不是身处阴冷的雪山矿洞,而是正午阳光下。
有人推搡着他并不停叫着:“西斯莱特!西斯莱特……”
这个名字似乎很陌生,但的确是他的真实名字,记忆中似乎有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巨人西斯莱特惊诧的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那竟是他的妻子,女巨人朱迪丝。她正跪在他身旁,脸上十分惨白。
“呃……头好痛!究竟发生了什么?”西斯莱特惊叫。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棵绿橄榄树旁,树荫只遮住身体很小的一部分,挂在蔚蓝天空上的太阳发出刺眼的光芒。
“西斯莱特,你怎么了?可不要吓我……”朱迪丝关心的话里带着哭腔。
“我在哪里?我什么都记不清了,能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西斯莱特爬起来,向周围打量。
这竟是他那未遭受贡普破坏的可爱家乡啊!这座生机勃勃的森林与遥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到处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奇异树种;深处有红鹿的鸣叫和飞鸟宛转的歌声;清澈湖泊里,面条鱼与红石斑欢畅的游来游去。
西斯莱特大步向湖边跑去,水平如镜的湖面映现出一个伟岸英俊的青年,那不就是三年前的自己吗?果真回到了美丽的家园,美好的从前吗?西斯莱特不相信的扭着自己的大腿。
“有些痛……我果真回到了美丽的故乡,回到了三年之前了吗?”
“西斯莱特,你生病了吗?呜呜……你知道,赤鬼已经进入森林了吗!呜呜……你可不能倒下,你是我唯一的依托呀!”女巨人朱迪丝追上来连哭带喊。
“你是说赤鬼已经侵入了森林?我正好要找他们算账!”西斯莱特恶狠狠地说。
“他们把杜伊克抓去啦!呜……”朱迪丝抽泣着说:“他们……他们使用了恶毒魔法,把森林里所有孩子的双腿都变成了石头,根本无法行走啦,他们说……如果咱们不服从他们,为他们工作的话,所有的小孩都会变成石头。大部分巨人都屈服了,成了这群恶棍的奴隶。只剩下咱俩了,咱们就答应他们吧,只为咱们苦命的儿子……”
西斯莱特仿佛早就知道一切。他一语不发,提着铁拳张开大步跑向远处。
在巨人森林里的一处平坦草地上,停着一辆三头红公鹿拉着的四轮鹿车。红公鹿长着宽大的美丽鹿角,金黄色车厢内外的装饰十分豪华。车厢里坐着一名身穿明黄色炼金袍、头上裹着厚白色头巾的年迈老妪。她肥圆的枯黄脸孔上表情冰冷,眼神里透出冬天才有的萧杀。她扶着窗棂的左手食指上带着一枚古旧戒指,戒指上横着一条裂痕。
正是兲瘟猾。
“魍步步同志,漏掉的那两个巨人怎么还没来?”兲瘟猾说。
“马上就到,”车窗外响起红鼻子魍步步的声音:“他们绝不会丢下自己的孩子。对了,据说那个男巨人是这片森林最强的战士。”
“最强?我可觉得这里的每一个巨人都力大无穷、几乎无敌!好在及时邀请了他们的孩子做客,否则入主这片森林谈何容易。”
“用不着对他们客气。”魍步步说。
西斯莱特冲了过来,他的巨足每落在地上一次,森林里的树木便会跟着一颤,树叶也纷纷落下。
愤怒的巨人跑到鹿车停下。那个鹿车相对于他来说像个玩具。
他俯视着那个长了醒目红鼻子的男人,冷漠的说:
“放了孩子,放了所有人,然后从森林里滚出去,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魍步步神圣而庄严的高声说:
“我是叟舍雷森共荣国的解放灵导。我宣布,你们世代居住的这个森林是属于叟舍雷森共荣国神圣不可侵犯的固有领土,是属于所有人民的公有财产!你们巨人族不可非法侵占……”
“我没工夫听你们瞎扯!”西斯莱特打断魍步步的话。他往前一抡拳头,作势要将魍步步和鹿车一并砸碎。
“你看那是什么?”
魍步步不慌不忙的遥指远处的巨大铁笼,里面关着的正是西斯莱特的儿子杜伊克。
“爸爸,你不用管我!”杜伊克叫道。他的腰部以下都变成了灰黄色石头。
“可恶!”西斯莱特狂吼:“竟然将这种毒咒施在一个只有三岁的孩子身上,你们这群疯子!”
“那么现在……西斯莱特先生是否有兴趣听我说下去呢?”魍步步微笑着说。红色鼻头又亮了。
西斯莱特浑身颤抖,目眦欲裂,此时却不再轻举妄动。
朱迪丝跑近,一看见杜伊克的惨状就向铁笼冲过去,但此时几名民卫将锋锐的铁戟对准了杜伊克。她无奈的哭着,脱力的跪倒在地。
“不许哭,妈妈要坚强!”三岁的儿子说。
“野蛮人,在没搞清楚状况前请别发火,”魍步步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孩子已经成为一名光荣的叟舍雷森共荣国杰斑人,恭喜你……“
“哈哈……”西斯莱特仰头发出振聋发聩的大笑,然后怒吼道:
“你们这些该死的强盗!巧舌如簧的骗子!究竟在放什么狗屁!你们毁了我的家!将我儿子害得半死不活!将我的族人奴役!你们这群嗜血蚊虫!我清楚你们接下来的罪恶行径,你们会垄断我们巨人的食物来源,让我们为了每天活命的口粮而永远供你们役使。你们会榨干我们的劳动力直到我们倒下!你们的炼金家驱使我们为你们提炼矿藏,可是那矿粉黑烟会堵塞破坏我们的肺,熏瞎我们的眼,使我们生不如死;而你们的另一些炼金家,就是那些装出悲天悯人模样的医者,他们欺骗我们说可以治愈巨人的疾病,善良而愚蠢的巨人会被他们骗光一生积蓄后凄惨死去!你们这些肮脏的赤鬼!知道别人为什么叫你们‘赤鬼’吗?因为你们贡普就像大蛇族鬼子一样,是存在不了多久的,巨人族会逐渐醒悟,清算所有你们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罪孽!”
“爸爸说得好!”铁笼中的杜伊克拼命鼓掌。
“西斯莱特先生,你还知道什么?”在车厢里的兲瘟猾十分惊讶。
“那个梦魇我已经经历过一次!”西丝莱特痛苦的说。他的眼角因为愤怒而开裂,流下一滴血珠。
“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贡普十分明白觉醒的巨人有多么可怕,可惜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清醒而已。他们仍旧是愚昧的。”
“你们忘记了一点,清醒后的普若利兹人对你们的清算也是野蛮而直接的。”
“那么长远的事情先不谈。现在你的孩子在我手里,我可以随时让他变成一块毫无生气的石头,也能随时把他变回原来的活泼模样,只是看你与我合不合作了。”
兲瘟猾用拇指轻轻摩挲戒指。心里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叫西斯莱特的巨人比任何其他巨人都要危险得多。
突然每个人都听到“噗”的一声,众人循声望去。
原来西斯莱特的儿子杜伊克为了不让父亲受到要挟,狠狠撞向铁笼。他的额头上马上破了一个洞,汩汩的往外冒血,眼看就长不大了。
西斯莱特呆住了,儿子的惨景像一柄淬毒狼牙棒在重击他的心坎。朱迪丝喉咙里“呃”了一声便瘫在地上不动了。
“好样的!有血性的孩子!士可杀不可辱,你做到了,可你只有三岁啊!几乎还没有开始生活。等爸爸杀光这群肮脏的东西,就和妈妈一起去陪你。”西斯莱特咬烂了嘴唇,血的腥甜在口中回荡,他紧紧盯住在场的每一个贡普,双眼变得赤红。
魍步步看到杜伊克倒在血泊里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糟糕了。他匆忙跳上鹿车,拉着兲瘟猾远远躲开巨人。
无数民卫包围了西斯莱特。
民卫的刀枪剑戟顶多在西斯莱特身上留下浅浅痕迹,而西斯莱特一腿扫下去却有四五个民卫骨断筋折,同时殒命。金刚的手臂一抡之下也有一两个贰鬼倒飞出去,就地惨嚎。
西斯莱特不但有用不完的神力,而且越战越勇,越战越凶残。无数民卫被他的怒火吞噬。他不费吹灰之力开出一条血路,向鹿车冲去。
几个大火球向他飞去了,那可是魍步步的得意之作。
火球打在巨人胸膛上立即崩散,像是打在花岗岩上一样。火球烧焦了西斯莱特胸口的皮肤,却也使西斯莱特冲过来的速度更快了。
兲瘟猾从车厢内伸出左手,将戒指对准巨人,口中念咒:
“麦乐明之力,满月!”
蛇眼戒指放出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巨大光球,光球的体积虽大飞行速度却极快,瞬间击中西斯莱特的右腰。西斯莱特立即感到腰部变得毫无知觉,被击中的地方竟变成了灰黄色石头!这时无所顾忌、万分暴怒的西丝莱特也已经冲到鹿车前。
“伟大的中土人民啊,请允许您的奴仆代表您,来消灭万恶的人民之敌吧!仁达戴比奥之力,掌握!”
兲瘟滑念念有词,双肩生出红色光芒形成的巨臂,迅速向巨人伸去,又狠又准的钳住了巨人的咽喉。
冲过来的巨人被魔力阻止了。巨人双手紧攥住魔臂,与兲瘟滑角力僵持。倘在平时,他是绝对摆脱不了这双魔臂的,然而他已经被囚了三年,累积了整整三年的仇怨,转化成了坚不可摧的力量。还有什么比一个满怀滔天仇恨并压抑积攒了三年的人的力量更强大的呢?他抓住魔臂只一扳,虽然虎口出现无数伤口,鲜血崩流,但貌似牢不可破的魔臂竟然慢慢松开了!他又猛地一掀,竟连带鹿车以及上面乘坐的魍步步和兲瘟滑一并掀飞,远远的跌到远处。魍步步的惨呼、红鹿的悲鸣以及兲瘟滑的呻吟同时响起来。
兲瘟猾和魍步步本以为以巨人的孩子相要挟,巨人一定乖乖就范。所以他俩根本没做不测的准备。没想到那个才三岁的孩子性子刚烈,直接撞笼自杀了。此举更是激发了巨人的滔天怒焰,战斗力倍增!此刻他俩想逃走已经来不及啦。
魍步步的红鼻子和湖蓝色灵导袍上沾满绿色草汁和灰泥土,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兲瘟猾挣扎着,从侧翻的、几乎破碎的车厢里挤出半截身体,眼看着巨人飞跑过来,她因为受到过度惊吓而浑身颤抖,面如死灰,也或许摔懵了,暂时竟忘了施法。
西斯莱特以前从未伤害过任何生命,他本来是一个善良的巨人,是这帮入侵者改变了他。他向兲瘟猾走过去,他要这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炼金家血债血偿。
但就在此时,魍步步的灵导戒指自动浮了起来,并发出一团刺眼的赤红色光芒。
从光芒中走出一人,赫然是叟舍雷森共荣国核心总机枢(“机枢”是一种官职名称,指各级官僚机构占据首要地位的主要负责人)、贡普总头目、核心领主——金胡桃。
金胡桃是一个保养得过分好的男人,看上去正值中年。即使从那双异常冷酷的阴鹫之眼中,也不会觉察出它的主人已经度过了七十余年光阴。
他一头漆黑短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大金框眼镜,身穿裁剪合体的蓝黑色西土袍。最奇怪的是他的脸和右手。他的脸与贡普灵导雷狼瑞沃的类似,都像一张毫无表情的人皮面具。也许地位越高的贡普灵导,越有一张这种天生僵化的面瘫脸。他好像这辈子自打娘胎里就没有做过任何喜怒哀乐的表情。然而又有些不同,他左半张脸与右半张不大对称。右边嘴角微微有些歪裂(说话时微微抽搐),似有狰狞之感。另外,他的右手像中度帕金森症患者一样不由自主的微颤,一刻也不停歇。
兲瘟猾和魍步步仿佛看到救星,都挣扎着站起身来,挺直身躯向金胡桃领袖行贡普礼。
“为……为人民效劳!”他们有些结巴却又异口同声的高喊。
金胡桃抬起颤巍巍的右手,将食指上的戒指对准西斯莱特。那是一枚血玉戒指,正中是用黄金镶成的贡普标志。只听戒指主人吟唱咒语道:
“伟大的人民呀,请允许您的仆人汲您之力,来惩罚破坏祖国领土完整与和谐安定的公敌吧!贡普的和谐之力!”
西斯莱特旋即被一道迅捷无比的红色光华击中。他瞬间被抽干了气力,像一截木桩一样倒下了。他感觉身体变得如空气一般轻飘和虚幻,像是喝了过量烈酒而酩酊大醉一样。
金胡桃毫不理睬狼狈的兲瘟猾和魍步步,消散在空气中。
中了魔法的西斯莱特感觉自己的身体软得像棉花,丝毫不能动弹,亦不能说话,还被剥夺了五感。
他只觉得好累好累,马上就要陷入沉睡。但心底的万丈怒火与失去亲人的彻骨疼痛化成一股精神上的强大力量,支撑着他,使他没有陷入永久的沉睡,而一直徘徊在半清醒半沉醉的状态。
他只有一个潜意识,那就是爬起来,向贡普冲去,扭断他们的脖颈,报仇,报仇!
但他此时什么也干不了,他半张的眼睛看见兲瘟猾朝自己颤巍巍走来,然后沉重的眼皮落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西斯莱特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得身上有了一丝力气,就用尽这丝力气睁开眼晴。
他看见一个黑色眼睛、正冲自己微笑的小男孩,还有表情惊恐万状的灰白胡矮人、惊呆的蕾妮和大卫。
然后这个巨人精神极度虚弱的向后倒去。他竭力不使自己倒下,最后一屁股扥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洞穴内弥漫起许多尘土。
西斯莱特不再动了,他要积攒力气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仇人呢?自己为什么又回到这个矿洞中,眼前为什么又出现这些陌生奇怪的面孔等等。
三个孩子和所有矮人都松了一大口气,蕾妮和大卫赶紧将灰白胡矮人扶到安全位置。直至过了许久,这位长者依然目瞪口呆,仍未从刚才在地狱之门徘徊的境况中醒过神来。
贝恩刚才亦是紧张异常,但万分幸运的是,他终于成功使出“回忆之瞳”,救了矮人和大卫。
这时候,魍步步带领大批民卫冲过来。
满头雾水的西斯莱特一看到魍步步,特别是看到了那只闪烁的红鼻子,他突然回忆起了一切,尤其是那只可恶的红鼻子!
西斯莱特这时候可是什么都想起来了,从他中了魔法被擒直到此时此刻。
当年,所有健壮的巨人包括西斯莱特都被贡普灌下洗脑药水,统统失去记忆和自主意识,变成了只知道干活和吃饭的行尸走肉。而剩下的老弱妇孺则神秘消失,下落不明。
西斯莱特和其他巨人先是被驱赶至费铁谷火山。在那里,贡普用熔岩之泉的泉水铸造了巨大的铁烟斗,他们将铁烟斗用粗重铁链拴在巨人的手腕上。
在魍步步和贰鬼的押解下,巨人们分别被送往了分布在葛耀谷山脉各处的矿洞附近。
雪山上的矮人也被贡普控制,被迫放弃热爱的挖掘宝石、稀有金属矿石和宝藏的行当,无奈的改挖贡普需要的一种不知名矿土,以换取少量食物维持生命。这种矿土就像劣质烟草一样散发着刺鼻气味。
贡普把矿土装进巨大烟斗,让改造完毕的巨人们吸食。黑烟经过巨人硕大的肺部,将一种金属粉末过滤在那里。这正是贡普想得到的东西。
而这么做的负面后果,就是使巨人们的肺部遭受不可逆的伤害和侵蚀。他们在呼吸时,胸部发出的巨大破风箱声就是力证。巨人的寿命因此大大缩短。无论年长年幼,开始这份工作后,三五年内便会倒下,永远不再爬起。
而西斯莱特虽然喝下洗脑药水而忘却了记忆,但脾气也变得十分暴躁。因为一直不肯配合,兲瘟猾用锁链捆住他的琵琶骨,禁锢了他的巨力。又命令民卫将他锁进矿洞中,每天只供给他维持生命的饮食,只等他脾气消磨后再加利用。
怨鬼人的洗脑药水是强效而永久的,魍步步十分坚信这一点。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贸然闯入的小男孩会让西斯莱特瞬间恢复记忆,而且包括——滔天的仇恨。
在贡普关押矮人的矿洞里,三位小勇士带领众矮人与魍步步率领的民卫紧张的对峙着。在魍步步眼中,这三个小家伙只是掉进水缸中的小鼹鼠罢了,无路可逃命在旦夕。他本想着即便不用自己动手,西斯莱特也会捏碎这几只小鼹鼠,而矮人则会乖乖回去继续挖矿。
西斯莱特紧盯着红鼻子魍步步,眼中喷出燃烧的怒火和冷酷杀意!魍步步一看到这个眼神,立马感觉头皮一阵紧麻,红鼻子也密布冷汗。
“难……难道他恢复记忆了?”魍步步心里嘀咕:“没可能的,怨鬼人的洗脑魔法可是十分有效和彻底的。另外,巨人的琵琶骨和脚踝锁着粗重的锁链。铸造锁链用的金属很特殊而且经过魔法加持,巨人纵有神力也无法挣脱,唯一能打开巨锁的钥匙已经交给一位能干的贡普保管。”
想到这些,魍步步胆气壮了许多。
这时魍步步看到西斯莱特将那个小男孩捏在手里。魍步步得意的心想:只要西斯莱特手指一动,那个可恶的小男孩就会粉身碎骨,兲瘟猾的宝贝戒指也会物归原主。是的,巨人开始行动了,他只需二指一夹,小男孩粉身碎骨……噢不对,小男孩并没有吐舌头,表情也没有显得多么痛苦。巨人没有捏死他,而是……而是把他放在了地上。咦?那个小鬼将一把特大号钥匙交到巨人手里,那把钥匙的形状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眼熟?
当意识到眼熟的原因时,魍步步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西斯莱特用钥匙打开胸前的巨锁,身上的铁链四散滑落。
巨人的双目已赤红。
如果仇恨可以用火来表现,那西斯莱特的眼睛里已经喷出了万丈火焰。他冲向贡普军队,铁臂在呼啸。
魍步步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逃到远处。几个贰鬼被扫到半空,像断线风筝一样,撞在坚硬的石壁上。
矮人们被这一戏剧性转变搞懵了。大卫和蕾妮兴奋的跳起来。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魍步步,现在的表情像连吞了十几枚猪苦胆。
西斯莱特对魍步步的仇恨已经刻入骨髓。他是害死他儿子的两个凶手之一。另一个凶手是炼金家兲瘟猾。
他站起来,冲向仇人。魍步步慌忙逃回洞穴深处。里面的洞穴太小,西斯莱特钻不进去,他把手伸进去捉魍步步,魍步步早就跑远了。西斯莱特气得双手往矿洞顶部只一撑,那上面出现了巨大裂缝。那裂缝迅速蔓延到民卫头顶,大大小小的石块砸下来,外面的雪水也泻下来了。
“洞穴要塌啦,巨人失控啦,快逃命啊!”众民卫乱作一团,推搡着只顾逃命。不少火把被挤掉踩灭,被水浇灭,洞穴里变得阴暗。许多民卫被挤倒,来不及爬起就被更多的同类踩踏,痛苦的嚎叫此起彼伏。
贝恩众人跑出洞外,不料洞口被守在外面的民卫团团围住。这时西斯莱特也出来了,见到民卫就用手捏扁、伸脚乱踩或踢飞,场面惨不忍睹。
贝恩众人趁机向山顶窜去,这时天色已亮,众人心里终于有了一种逃出生天之感。
山顶突然传来“轰隆隆……轰隆隆……”的声响,这个声音低沉而连续,像是雨季雷鸣。
“不好!是大雪崩!”卓培失声叫道,面色难看到极点。
“什么?!”
众人还没从刚才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呆立当地。
“咱们可以沿着一侧逃命,也许能脱离雪崩的范围。”有个年轻的矮人说。
“来不及了。”卓培的表情反而平静下来。他知道雪崩的速度,即使远在山巅也会顷刻即至。而附近的山坡太平整,没有任何掩体可供躲避。
“威戈瑞尔的朋友,我没能将你们的孩子送回……”卓培在心中自责。他单膝跪地,手中的巨锤杵在地上砸出浅坑。
众人都露出绝望的表情,沉默了。
“可惜还未弄一根半兽人的狼牙棒来耍耍,就不明不白死在这里,真不甘心啊!”大卫笑道。
然而他又立刻想到自己的亲人,眼睛便酸了一酸,无力的坐在地上。
他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握住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贝恩站在一侧,用安慰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个目光让大卫增添了些许勇气。
“你不害怕死神?”大卫说。
“说实话我怕得很,比你还要怕,呵呵。”贝恩笑了笑:“但该来的总会来,害怕又有什么用呢?”
“你冷静得有些可怕。”大卫惊奇的瞧着小伙伴,“但给我不小的勇气呢!”
两个小伙伴互握着手向蕾妮走去,他们都想尽最后一丝努力保护和陪伴这个美丽的女孩。
蕾妮此时一动不动,表情显得有些奇怪,但并不是害怕甚至恐惧。恰恰相反,她的脸蛋宁静得若一汪水平如镜的湖泊。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在念叨什么。
大卫和贝恩本想去牵蕾妮的手,但看到此情景后,都没有上前去打扰她。
众人看到山上好像有无计其数的白色骏马猛冲下来,情景极为壮观。他们心中竟然都有一种错觉,感觉死神来临的时间并没有预料的那么短暂。也许无论等待什么,就算是等待死亡,也会让人觉得时间会变长,会等得不耐烦吧?
这时候,在蕾妮的襟领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发着绿光。那光芒太弱了几乎透不过衣服。其实就算那光芒像太阳一般明亮,在这非常时刻估计也不会有人注意了吧?因为死到临头的人,注意力已经全部用到对死亡的恐惧上了。
在最后的时刻,矮人们显得很安静,有的选舒服的姿势躺好,有人平躺下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头脸上盖了一小块从内衣上撕下来的白布。生前就在不见阳光的地下活动,现在无非由地下变为雪下而已。他们都乐观的这么想。
此时的蕾妮焦急的望着天空,忽然绿眼睛里有了异样神采。
“唳唳唳……”天际几十声鹰啸同时响起!
“来啦!我们的救星!哈哈!”蕾妮手指天空兴奋地大喊。
天边有一队雪鹰俯冲下来,为首的一头雪鹰极为雄峻,翼展也比其他雪鹰更宽广,正是雪鹰王!
有的矮人还没明白过来,就被雪鹰闪电般抓住,飞上天空。
“德哈贡神明保佑!”贝恩、大卫和蕾妮在心中默默祈祷。
每一只雪鹰都抓起一人,飞向高空。这时,汹涌的积雪冲了下来,比大海啸还要壮观。稍稍晚一些才被抓起的矮人,雪浪擦着他们冲过去,激荡的雪粒打得他们脸颊生痛。但有惊无险。
升到半空的众人都彻底松了一大口气,实在是九死一生啊!
“不好!蕾妮呢?她哪儿去了?”贝恩失声叫道。在鹰爪下的他并没有发现蕾妮的身影,只看到有一只雪鹰两爪空空跟了上来。
而回答他们的只有轰隆隆的巨响。下面已经是一片到处飞扬着雪粒的雪的白色海洋。
大卫和贝恩的心像是猛地沉入海底。
原来,那只空爪的雪鹰被一股雪浪冲击,没抓稳蕾妮,蕾妮掉了下去!
贝恩和大卫焦急得像热油锅上的蚂蚁,可是望着下面的汹涌雪浪,都一筹莫展。
突然,雪浪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马鸣声,一头神驹冲破雪雾,跟上了鹰群。那是一只雪白的独角兽,上面坐着后知古格。
蕾妮在他怀中,人事不省。
“她没事的,只是被雪冲击,晕过去了。”古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