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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唱到副歌第三句的时候,他就因为哽咽失了声。于是他们的第一场正式演出,变成了纯乐器演奏。
半个月前,他们失去了鼓手,他失去了她。
此刻三台聚光灯打在他脸上,两台摄影机拉长了焦距怼着他的脸。他就像个雕塑一样站在那里,眼泪顺着鼻尖流淌下来,滴在话筒上,发出心跳一样的声音。
他扭曲的脸爆发出无声的嘶吼。
台下气氛高涨,摇旗呐喊,观众们在pogo,甚至开起了火车。
在嘈杂与汗水中,聚光灯下的悲伤,显得如此无力。
阿乐的痛彻心扉,仿佛成了台下年轻人燃烧青春的助燃剂。他们的声音盖过了音响的撕扯,盖过了他的伤心。
夏欣的鼓是躁动的,倔强的,有种火车推着向前的感觉。而此刻坐在阿乐后面卖力锤击鼓面的那个人,有着太多花哨的技巧。
阿乐问过夏欣,为何你小小的个子,鼓却是那般炸裂?
因为我恨这世界。
恨就必须死吗?阿乐拼命扫着弦,连和弦都按错了品。噪音在舞台上冲撞回荡,不停挤压着灌入阿乐的耳膜。
灯光是蓝色的,当聚光灯灭的时候,舞台上充满了雾气。阿乐回过头去,仿佛又看到了夏欣,那个短头发,穿着黑色短T的面无表情低垂眼帘打鼓的爱人。
你说你想和这个世界告别。
我说你至少还有音乐,还有我。
你说,跟我一起走吧。
可是,你都没告别,你就这样走了,在那个下雨的傍晚,你独自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你甚至忘了带走你养的鱼,那条鱼,看着你倒在沙发上,逐渐变冷变硬。我想它的伤心应该不亚于我。
他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可是为什么它在你走后就不再吃东西?没几天就死了。
当歪强把它扔进塑料袋,再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我闻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又腥又臭的味道,这个味道很像那个曾经你被霸凌的厕所。
你蜷缩在窗下,她们扒完了你的衣服,点燃了你的头发。她们把你的书撕碎了丢进马桶里,它们堵住了下水道。
我用外套裹住你的时候,你没有说话,但是我从眼睛里看见了一滩湖水的汹涌。
后来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战争,贫穷、欺骗、孤独、暴力、偏见……这些战争,似乎都一起说好了,要偏袒向我这边。
三秒的寂静后,鼓和贝斯一起进场,仿佛战争拉开了序幕。阿乐最受不了这种突然的心脏挤压感,但是今天的鼓,平稳地太过可怕,阿乐听不到丧,听不到歇斯底里。
阿乐身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他们练习、旅游、喝酒的黑白画面。画面里夏欣的瘦弱的身影不断闪现,她埋头打鼓、她把啤酒灌下肚、她搂着阿乐的脖子坏笑,他们在海边的篝火旁大声地笑……
那天,夏欣在海边盯着拍打礁石的海浪看了很久,她觉得,那些潮水退去时的泡沫,像极了世界在她身上留下的疤,密密麻麻的,一现即逝。
未知的海虫密密麻麻地爬在礁石上,层层叠叠地挤压在一起,它们仿佛是这块礁石世界上盲目的公民,承受着浪的洗礼和侵害。
那是他们第一次旅行,没有钱住旅店,于是他们在海边躺在沙滩上枕着海浪盖着星空睡了一晚。
阿乐躺在夏欣身边,听着大海的呼吸,他不知道他们今后会去向哪里。
他也不会想到,不久后的将来,夏欣会选择这般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海边的礁石滩上,他们和歪强坐在一起喝啤酒,幻想着音乐的无限。那个时候,乐队刚刚成立,在歪强家的车库里。
那时候的夏欣,头发染成了火红的颜色,像是即将燃烧殆尽的夕阳。她说她必须披上带刺的外衣,这样,那些可恶的人,可恶的事就会离她远一点。
其实阿乐知道,她只是用夸张的造型掩饰内心的弱小和破败。
就像现在歪强趴在键盘上努力找寻黑白键弹奏的这首歌——《欺骗》,乐队实在太穷了,于是歪强兼职了贝斯和键盘。
他们的歌,全是夏欣谱的曲。阿乐觉得,自从没了夏欣,他们的歌自此没了灵魂,原本歇斯底里的调,现在听来是如此得可笑。
其实很多我们曾经深信不疑,大家前赴后继的事情,后来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在给这首歌命名的时候夏欣忽然说。
什么东西?歪强问。
爱情。
听到这个答案,歪强扭头看着阿乐,阿乐朝他摊了摊手。
某些人,估计又该想不通了。歪强阴阳怪气地说。
哈哈,不针对阿乐哈!夏欣一把搂住阿乐的脖子,说到,他是我的男人,谁也不许抢走!
“世界欺骗了我,欺骗了我们,我们都是骗子……”阿乐坐在音响上扯着嗓门唱着,他的声音回来了,当这首没有鼓点的歌响起的时候。
阿乐,阿乐,阿乐……台下响起了呼喊声。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了他,但是他们肯定不认识她。
阿乐把话筒握得更紧了,他站了起来,一只脚踏在音响上,让观众的声音不断冲击着他。
总有一天,我会穿着漂亮的衣服,让几千人、几万人,站在一起听我的歌。夏欣的声音在阿乐的耳边围绕。阿乐觉得,仿佛台下的人们,此刻正在呼唤着她的名字,为她欢呼,为她祭奠。
阿乐手上带着一个红色发带,发带的挂坠是两根鼓槌。那是他们第五次翻墙溜去歪强家的乐器行练习的途中夏欣从头上取下来送给阿乐的。
阿乐将戴有发带的手高举过头顶,做出摇滚的手势随着音乐前后挥舞。像是对夏欣的肯定,像是夏欣的舞蹈。
他们坐在烂尾楼里肆意扫动着琴弦,他们坐在无人的荒野里扯开嗓门呐喊,他们把老鼠放在霸凌者的抽屉里,他们半夜在马路上长久地拥吻……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阿乐凑在话筒上喃喃说了句:
夏欣,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