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珂刺秦王

  《荆轲刺秦王》

  一柄刻有红色菱形花纹的匕首悄无声息的蛰伏在细白的脖颈,刀刃顺着皮肤纹理切开并缓缓滑动,殷红的血珠从毛孔中渗了出来,密密麻麻恍若牛毛细雨,须臾汇聚成河淌入坚硬的盔甲中。

“想叫就叫吧,反正,是最后一声。”

  “咚――”

  精铁浇铸锻造的囚笼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正扣住下方纠缠的两人。孰料嬴政早有准备,一个闪现,身形已然出现在几步之外。

  嬴政静静打量着这个困顿在牢笼中的女人。

  简单的刺客服包裹着妖娆的身段,海藻般卷曲乌黑的长发半束半落,头侧系有一枚长有对角的鬼面,手中两柄双刃匕首隐约间泛着腥红的光芒。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遭到刺杀了。

  终归是他欠了她,她才会这么恨他啊!嬴政伸手穿过粗壮的铁栏杆,温柔的抚上荆轲的脸,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温柔。

  略带沙哑的嗓音似大雪封山,纷纷扬扬雪花停止飘落的夜晚。

  “阿轲,你就这么想要朕死吗?”

  

  记忆里,是坠落深海的仿徨。

  没有光透下来,咕噜噜冒泡黑咚咚的海水仿佛沼泽中黏稠的淤泥,如同死水,滞塞迟缓。存在的生命迹象渺弱,即使有生物也是整日死气沉沉与腐尸无异。

  “荆氏,你生来的意义是代替你兄长活下去,刺杀秦王。从此,赐名荆轲。”

  她记不清手上沾满了多少鲜血,她也不明白身为荆氏一族唯一继承人,为什么要被培养成杀手?

  她只知道,她必须服从命令。

  哪怕,对方是德高望重桃李满园的夫子;哪怕,是即将临盆心地善良的孕妇。

  她活着的意义,大概真的只是,杀人,杀人,不断的杀人……

  族长允诺,只要她成功刺杀秦王嬴政,他们便放她自由。

  深海中恍若幽幽的照进来一束光,温暖透亮。

  可是,真正带来光的,却应该是那个人。

  荆轲匆匆行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周遭各色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她无心顾及,也不能停驻。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炙热的温度。

  “你走吧。”

  修长的手指抚在墙壁上某处凸起,铁笼应声打开。他尊贵如神袛,祥云状的金属肩甲,为方便行动,礼冠有一块蜿蜒冕板,额前并无珠串,从肩部垂直下落的金线绣边的披风,连同衣摆逶迤在地。明明是举手间君临天下霸气侧漏的君主,却像阳春三月缠绵雨水淅淅沥沥融入春泥。

  呼吸急促,内心躁动。

  这本该是感知危险的征兆,却在想起他时,猝不及防的降临。

  要死了吗?

  可笑,行走在生死边缘的她,第一次如此畏惧死亡。

  死了,就见不到他了吧?

  

  “荆轲,说,你是不是爱上嬴政那个昏君了?”

  面对族长质问,荆轲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反驳,如今国泰民安,嬴政既不浸淫女色也不奢侈暴政,何来昏君一说。

  可是再消化后半句,只觉得呼吸急促,心率失频,嘴唇哆哆嗦嗦方可蠕动几下,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没……没有……”

  “一派胡言!那你能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任务失败这么多次,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族长气急败坏的从墙上取下最凶残对待死敌的带着尖锐倒刺淬有毒液的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在她身上。

  她早已感受不到疼痛,大脑一遍遍回响着一句话:荆轲,你是不是爱上嬴政了?

  心里搭的那道摇摇欲坠的城墙轰然倒塌,废墟掩映着漫天浓雾般的灰尘。

  烟雾褪尽,一袭象征尊贵身份龙袍的人,长身而立。

  “阿轲,你就这么想要朕死吗?”

  

  清月泠泠,寒彻骨。

  几盏烛火在透过窗纸侵入的冷风中,形如湖面上被雨打的浮沉,涟漪溅的飘摇的浮萍。

  更夫提着油灯,敲着竹梆子,来回穿梭在每家每户的街道上。

  荆轲拖着残败的身子,站在铺着锦缎被褥的床边,不断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发黑的血顺着她的腿弯弯曲曲朝下淌。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身体有规律的上下起伏。

  她紧紧握住匕首,抵在他的心口。只要她稍微一用力,锋利的匕首就会划破棉被,直直插入胸腔中,捅进那颗跳动的红色的阴阳里。

  柔软雪白的棉絮会被液体染成一片殷红,那个人还来不及叫出声,甚至侍卫毫不知情,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此逝去。

  她颤抖着手,不敢前进分毫。

  “荆轲,你是不是爱上嬴政了?”

  “阿轲,你就这么想要朕!死吗?”

  两个声音交织回荡在脑中,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行使任务。

  “喂,臭丫头,你是谁,凭什么刺杀本皇子?”

  年少的嬴政并没有因为身份而趾高气扬,只是单纯的盛气凌人,毕竟她毫无理由从树上跳下来,对着他肩膀砍了一刀。

  “我才不是臭丫头,我叫荆轲,是来替哥哥刺杀你的!”

  “哈哈哈!刺杀!”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蹲在地上差点笑岔气。

  “不准笑!!”

  他真的没有笑了,不过远远的叫来了赶走的侍卫,拿来了一瓶药和干净的水棉布,帮她把树枝划伤的地方简单处理上了药。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最强的杀手,杀了你。”

  “我等你。”

  可是真当她成为最强大的杀手时,还是一次次不忍心杀掉他。

  六

  “阿轲,你为什么非要杀掉朕呢?”

  床上的人,蓦然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眸子,直视人心。

  “因为你是我的仇人,你杀了我的哥哥。”

  “阿轲,这世界上有太多迫不得已。你哥哥公然在殿堂刺杀朕,朕也保不住他。”

  “我……”

  荆轲拿开匕首,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阿轲,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呢?放过你自己吧,他们完全是利用你。”

  “嗯,我知道。”

  荆轲淡然的承认了这个事实,这是嬴政意想不到的。

  “他们想要弑君篡位。”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我存在的意义,杀了你。”

  一直以来,都被这样灌输,她甚至已经习惯了睁开眼第一件事策划如何完美的杀掉嬴政,却又在最后关头可以放水。仿佛是两人之间生来的默契,嬴政也配合的一次次放她走。

  并且不忘帮她处理伤口,像第一次见到的那样。

  皮肉伤可以医治。

  喜你为疾,药石无医。

  “阿轲,嫁给我吧。”

  这是把天上天下,唯朕独尊当作口头禅的君主嬴政,一生中第二次没有用本皇子或者是朕的自称。

  “朕替你取名,阿珂。从此以后,你的世界再无厮杀,只有锦衣玉食。”

  

  

  陛下要娶亲了。

  举国上至钦差大臣下至黄发垂髫,无一不知道这个消息。

  满朝皆是异议声,不过都被无效驳回。

  “陛下,阿珂这女子来历不明,臣惶恐不妥啊!”

  “朕只要阿珂。”

  “请陛下三思!”

  “朕只要阿珂!”

  阿珂仍记得那日躲在屏风后偷听的场景。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逶迤数十里的红妆将天边晚霞都染红了,嬴政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移栽一街开的正盛的灼灼桃花,树上挂着出自江南名织娘手中的绫罗绸缎恍若火树银花,各大酒楼皆被皇宫承包宴请五湖四海赶来人士三天三夜。

  阿珂穿着正红吉服坐在床边,金线勾刺的龙凤呈祥仿佛要活了过来,床边桌子上摆满了桂圆莲子花生。

  凤冠霞披虽美,孰料重的压人。

  她好几次抬手想掀开盖头,取下头上累赘,想了想,还是交叠手放在腿上,安静的等着嬴政的到来。

  窗外喧闹声突然变得杂乱起来,暖黄色的油灯被推倒在地,顺着一滩油蔓延,点燃一座座土木结构的宫殿。火光亮如白昼,隐约间还听到兵刃相接的乒乒乓乓声。

  阿珂眯了眯眼,暖融融的灯火将她眼角泪痣衬的更明显。

  嬴政有危险!

  

  

  荆轲从来没想过,真正想要她死的人,会是谁。

  “荆轲,你做的很好。”族长小人得志的脸,让阿珂恨不得像从前他命令的一样,将他命收割掉。

  “阿珂。”

  尽管是如此狼狈的瘫坐在地上,胸口一寸处悬着一柄长剑,嬴政也没失去尊贵霸气的气质,她见他唤了她一声,静静的看着她,眼里不见悲喜。

  阿珂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双淡金色完完整整装着她的倒影的眼睛。

  不是应该觉得被骗了吗?为什么,还这么从容淡定?

  “荆轲,帝王无情,你真以为嬴政是真心爱你吗?他不过是想借你将我们荆氏一族连根拔起而已。

  “阿珂,过来。”

  嬴政没有理会族长在说什么,冲着荆轲伸出一只手。

  荆轲像被操纵了一样,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荆轲,你要干嘛,别过来!”

  族长是清楚她的实力的,生怕她硬抢,剑尖干脆直接前进抵在嬴政胸口处,殷红的血从衣服中渗了出来。

  “族长,你说过,如果我杀了他,你就放我自由。”荆轲冷着脸,抬起头问道。

  “对,所以荆轲,你快动手啊!”,族长一脸奸邪的笑。

  荆轲还是没忘自己老本行,犹如黑夜里一闪而过的魑魅魍魉,暗香浮动,一道红光掠过嬴政。

  族长也非等闲之辈,恼羞成怒的朝红色残影一刺,松开手,剑不知长在谁的身上。

  “荆轲,本族长本想饶过你一命的,谁让你……唔……”

  族长话还未说完,眼睛瞪大如牛,一脸不敢置信的身体直挺挺朝后倒,脖颈外翻的皮肉汩汩冒着血。

  “铛――”

  阿珂再无多余力气,红菱刃从手中脱落,身体逐渐下滑。

  “阿珂!”

  嬴政又用了闪现,不过这次,并非刺杀。

  他第一次,接住阿珂,抱着她瘫坐在地上,手心里传来的热度在一点一滴的流失……

  这是他第一次,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害怕。

  “为什么?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阿珂笑了,凄美似彼岸妖冶摇曳的曼珠沙华。血从她嘴角溢了出来,滴落在同样红的晃眼的嫁衣上。

  你不信我,你利用我。

  阿珂来不及也不想说,眼皮已经重重的阖上了。

  “陛下,依老臣之见。阿珂姑娘自身携带一种慢性毒,长期接触会令人意识混沌,行动迟缓,浑身无力。”

  他赢了这天下,却输掉了,最爱的女人。

  

  

  “朕替你取名,阿珂,从此以后,你的世界再无刀光血影,只有只有玉食锦衣。”

  他终是失信于她。

  待你君临天下,红颜枯骨成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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