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再见。
作者:勺粑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阳光很充足。熄灭了烟,我转身躺在赤橙黄绿青蓝紫里面,揪不出一种颜色来与我同流合污。我就这么躺着,安静地等待着新一天的到来,等待着新一年的到来。把烟灰弹到床下面,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层。猫,走过来,舔舔又走开。呲牙咧嘴地窝到有阳光的地方打起瞌睡。天气这么好,好到我只想睡觉。
我眯着眼,看着墙上挂的巨大的钟。秒针飞快地跑,分针慢慢地走,时针始终懒洋洋的。别管跑得快的慢的,他们都跑不出这个巨大的圆盘。他们早晚还会赶到一起。我就这么看着他们,感觉身体轻飘飘地,摇摇晃晃地,云里雾里,我看见时间走到了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于是,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天气还是那么好,太阳照得透彻。缓缓地,我感受着身下的软软的床垫越来越硬,终于躺到了木板上似的。墙上的大钟已经没了踪影,我急急忙忙起床去寻找。一个戴尖尖高高帽子的矮个子先生和一个戴软趴趴毛线帽的高个子先生一前一后正抬着我的大表往门外跑呢。我急忙大喊大叫,一面穿好鞋子跟上他们。
他们不紧不慢,一路上还有说有笑得,不时爆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我拼了命地跑,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喘息。似乎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风像刀子一般凛冽,灌进我“呼哧呼哧”长大喘气的嘴巴里面,像是要把喉咙给我撕裂开一般。我就是追不上他们。他们却越发走得从容,我甚至听得到钟表里面“滴答滴答”的声音,一眼望过去,他们总是和我保持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
我要追回我的表。我跑啊跑,把鞋子跑掉了一只,胳膊都甩不起来,嗓子似乎被铅石堵住了一般,我还是要跑。这时候,旁边路过一个赶着马车的老头子。他的胡须白花花,头上戴了顶大大的雷锋帽。“快上来吧,年轻人。”老头子指了指身后。于是我顺势爬上了这个老头子的马车。我们飞快地前进,眼看就要抓住两个偷表的贼。
“嘿,你们也上来吧。”老头子快马加鞭,一下子追到了高个子和矮个子的身旁。他们两个倒也不客气,嘿咻嘿咻,一起跳上了马车。“你们快还我的表。”我一下子拎起了矮个子。“什么,什么?”矮个子手忙脚乱地比划着“没有,我们并没有拿走你的表呀。”“还嘴硬,你们看,你们抬着的不就是我的表么。”我一面怒斥他,一面回头去看他俩抬上来的东西。
啊。我竟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这哪里是我那块挂在家里的大大的表。这分明就是一个空心的长方体的盒子。高给子摘下了软趴趴的毛线帽,露出了没有多少头发的头顶,笑嘻嘻地看着我。矮个子摘下了他的尖尖的高高的帽子,露出了一头漂亮得卷发,也笑眯眯地瞅着我。这下轮到我手忙脚乱了。可是明明看到他们抬着的是我的大表出去的呀。
“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高个子和矮个子异口同声地说。“礼物?”我惊讶地看着他们,用手指了指自己“给我的?”“是的!”他们异常得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说。“你们没有搞错吧?”我依旧是一头雾水。“哎呀,怎么会搞错呢。”高个子说罢,你手就抓过我的头,一下子给我塞进了那个空盒子里。我用力地挣脱,这时候矮个子又过来抱住我的脚,两人七手八脚就把我严严实实地塞满了整个盒子。这个盒子不大也不小,似乎正是为我量身打造。没有多一点的空间,也不少一丝毫。我躺在里面动弹不得,他们不一会儿就把盖子给我盖上了。
“好喽,到了!”我在里面听到了老头子的声音。接着,似乎是他们三个人把我抬下了马车。“呀,大坑已经挖好了呀。”高个子和矮个子又一起说道,并且似乎跳起了舞,一边拍手一边跺脚。“行了,别费事了,把这小子扔进去吧。”老头子不耐烦地说。不大一会儿,我就跟着盒子一起进了那个大坑。我感觉碰地一下子,然后就是石块和泥土混在一起,砸到盖子上的声音。我似乎一下子在绝望里昏死过去。
碰碰,通通,稀里哗啦。
滴滴答答。是水珠滴到我的脸上。难道我出来了。我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躺在荒郊野外,不知道什么地方。天色渐渐昏暗。我感觉全身酸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发现不远处有三个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天上下起了蒙蒙小雨,并且起了雾气。我走近一些,眯起了眼睛。那三个人不就是老头子和高个子、矮个子么。他们正不遗余力地拼命往大坑里填土。难道他们还在埋我,那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茫然地看着他们。
“喂,快过来帮忙。”老头子好像看到了我,在对我挥手。我决定走过去一看就究竟。“年轻人,帮帮我们吧。”说罢,他递给我一个铲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鬼使神差,我就开始一铲子一铲子地往大坑里填土,我还看得见那个关住我的盒子。我就那么一下子一下子淹没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发现身边的高个子和矮个子已经不见了,那个老头子也没有了踪迹。我这才发现天色大亮。
急忙慌慌张张地把填进去的土又挖出来。终于见到了那个盒子。打开盖子,里面真的躺着一个人。这个人怎么看也不是我,可是又说不出来的像我。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躺在里面的人。他的脸颊已经不再饱满,深陷进很大一块,眼袋很重,头顶已经很稀疏了。我扒开他的眼睛,我知道,这一定是我。恐怕是已经老了好几十岁的我。我把我自己的眼睛扒开,躺在那里的我似乎被我弄疼了一般,一个机灵醒了过来。反过手来,就是狠狠地一记大嘴巴。这记嘴巴力道太大,一下子把我抽蒙了过去。
……
再一次醒来,我又躺回了床上。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睁开眼睛,发现我的大表还挂在墙上。十一点五十九分。我是做了个奇怪的梦嘛。哈哈。想到刚刚是在梦里,我不禁哈哈大笑。
还差一分钟就是二零一五年了。我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随手往床头柜上去取烟,摸了半天摸不到烟盒。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常吸的万宝路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根包好了的用烟卷裹住了烟丝的手卷旱烟。再旁边竟然是一个很久不见的手撕的万年历。上面那一天还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明明已经是三十一号了。”我嘀咕道,一边动手撕下去两页。
终于,这一页才是今天嘛。我看着万年历,这一页上写着“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六 甲戌(狗)年 十一月(小)廿九 宜 祭祀 入殓 移柩 馀事勿取 忌 入宅 修造 动土 破土 安门 上梁” 。
我拿起火柴,点燃了一根旱烟。来不及吐一个烟圈,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