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特别亮,从窗帘后照进来的光把卧室里的黑影都驱散了,布莱克在我的脚边蜷缩成一团,发出轻微的鼻鼾声。自从上次雨天它毫不客气地躲到我的伞下,我就把它带回了家,结束了它三餐不继的流浪生涯。我打电话跟小鹿说,我捡了一只流浪猫,它叫布莱克。她说这很好,万物有灵,好好待它。有空再去有鹿看她。
记忆回到多年前第一次去到有鹿的那个下午,冬雨淅淅沥沥,咖啡香味萦绕在鼻尖,我把自己包裹在柔软宽大的浴巾里,开始絮絮叨叨给坐在对面的那个人讲述自己的故事。长久以来,我像一直独行的剑客,身上藏匿着巨大的伤口,终于有一天解开衣襟让这伤口示人。我以为它会感染化脓再也好不了,却没想到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悄结痂了。时间果然是一剂无情的解药。
那是三月里的一天傍晚,我正在思考晚饭吃什么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老家的电话,89岁的奶奶快不行了,躺在医院病床上奄奄一息。我是知道她住院了的,当时只是说有点小感冒,并未太过重视,不知道怎么一个月过去却生命垂危了。我瞬间没有了食欲,来不及悲伤,直奔机场,连夜赶了回去。当我走进病房的那一刻,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我看见昔日那个满头银发,慈祥和蔼又神采奕奕的老太太,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干瘪下去,陷在病床里,脸色焦黄,气若游丝。她昏迷着,她的儿女们在病房外争吵要不要拔管的问题,听到最多的字眼就是“钱”。
我感到病房里很憋闷,打开了窗户让空气流通,这样对奶奶也好吧,她能感觉到清新的空气落在手背上凉凉的吗?后来,高大胖硕的大妈进来,毫不客气地关上了窗子,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她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病人需要新鲜空气你不知道吗?
你奶奶要死了,大人们已经决定要把管拔了,她的病看不好了。你说她需不需要新鲜空气?
我明白了,他们这么着急地要拔了她的管,要她去死,他们已经开始商议如何瓜分她的养老金,卖掉她的房子了。他们的手上沾了奶奶的血,可他们却是奶奶最亲的儿女。葬礼上会被唤作孝子贤孙。真是讽刺。毫不意外,大爷大妈在葬礼上哭得很伤心。他们一直哭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感觉反胃,你们不是最清楚她是怎么去的了吗?
我看见奶奶戴了褐色插满亮晶晶头饰的针织毛线帽子,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她生前是那样爱美,总是不断地画眉毛,她一定不能容忍自己就这样躺着,供人检阅吧。她的脸被白布蒙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人们走来走去经过她的身边,她都不为所动,只是隔着相框微笑地看着我。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她,她粗糙温热的手握住我的手,让我再住两天,等一等再回去。她的眼睛浑浊,却泛着晶莹的光。可是我并没有如她所愿留下来,我着急去打拼所谓的事业,让她在家好好的。她站在车窗外看着我说,小楠,记得回来看我。
我忽略了,我一年只回去看她一次,她等了那么长时间终于等到了我,我却不愿意满足她小小的多住两天的愿望。我看着相片里的她,无比懊悔。我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回来守在她的病床前,这样他们就不会有机会折磨她,也许她就会好起来,会活的很长。我们还可以见很多次面,拉很多次手。可是我没有,我永远地失去了她,再也没有了去看她的机会。
我接受老天的惩罚,终日思念她,悔不当初。没有了她的那个家,我再也没有回去过。
葬礼结束后我回到了杭州,白天像台没有感情的机器般工作,夜晚捂着胸口那个再也无法弥补的黑洞痛哭流涕,祈求她能到梦里来看看我。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