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香霭散空庭,帘幙东风静。拜罢也斜将曲栏凭,长吁了两三声……”
赵如意坐在一架花蔓缠绕的秋千上,放下看了不知多少遍的《西厢》,轻轻打了个呵欠。
赵如意有些心烦。
闻说‘朔风’将军凯旋归来,陛下特地在京城大摆宴席为将军接风洗尘。赵相也不例外地收到邀请。
她早早被拎起来梳妆打扮,真到了时候母亲倒是不着急了,慢慢悠悠地抿下一口茶,再端着优雅模样,脚上仿似怕踩着莲蕊,步伐里三分媚态七分沉稳,竟能走出花来。
赵如意在这种精致美人的教育下活了十六年。美人在骨不在皮,十六年的沉淀下让她自有一股灵韵。恼时也只是两颊泛红,未曾有愠色。这会儿端坐在秋千上,也瞧不出来有什么心绪。
“小姐不如去亭边走走,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别又是闷在一处。”
禾霜言罢。赵如意也起了身来,杏花钗上坠了细铃声声作响。
江南可采莲。
大片大片的莲叶上盛放各态莲花拥簇着一个小亭,莲花沿着畔边绽放开去。
将军府竟有这般风雅之地。赵如意心道。
她偏头一看,匾上烫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卧莲亭’,笔锋凌厉,写的虽是风月话,也看得出是收敛了力道写的,莲字捺尾绵绵,放在一起却自有一番潇洒。落款逢州。
逢州?
禾霜道:“‘朔风‘将军,是镇国将军的遗孤,二十年前皇城兵变,将军掩护当今南逃,折返途中遭了埋伏,九死一生回到将军府,却发现府中空无一人,前有圣上后有爱子,将军回了营地,后来为圣上挡刀而死。小将军当时只有八岁,过了十三年突然出现在漠北边境,以一场战役打得蛮人落荒而逃……”
“燕汛之战?”
“小姐记得?”
赵如意没说话。
禾霜忙道:“后来将军被封赏黄金万两,赐予他‘朔风’之号,附赠一座将军府。小姐,多气派呀。”
“嗯,气派。”赵如意话里藏着些许赞誉。
“哎呀我的小姐,可别敷衍我了。我去给你采一株莲花来,采回来可就高兴了!”
赵如意眉眼弯弯,抬指点了点她浮起水汽的鼻尖,嗔道:“快去。”
禾霜甜甜一笑,一下子就跑不见了。
因是夏日,卧莲亭周围罩了一层轻薄白纱,赵如意倚在栏杆上,阖了双眼,任凭日暮霞光洒落面颊,微风游过,吹拂起她一缕碎发,又掀起白纱一角,悠悠转转地落下。
禾霜这时递来一株含苞半放的莲花,赵如意低头一瞧,心生欢喜,不禁一笑。又觉得此举失礼,眉眼间微窘无处安放,一抬眼,却对上另一双清冷双眸。
赵如意手持一株莲花,白纱一起一落,红衣男子静伫原地,与她遥遥对望。
那双凌厉的眼,被轻佻的嘴角染上了三分风流。他长了一张薄唇,却是满嘴的刻薄轻浮。
“姑娘可还记得我?”他一笑,又往亭前走了两步,“昨夜在红藕院,我与姑娘可是温存了许久。难不成,姑娘忘了?”
赵如意笑意一僵。
“你这哪里来的登徒子?我家姑娘养在深闺里十六年,今日第一次出阁!岂容得你等浪荡子胡言放肆!”禾霜愤愤。
“你这奴才——我可是于你家主人说话。”那登徒子又说话了。
“禾霜,快到时辰了,我们走罢。”赵如意轻声提醒道。
“小姐!他——”
赵如意早已收敛笑意,声音无须扬起,就可以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这位公子,你我素昧平生,从未有过交集。刚才的事,想是公子认错了人。今日能被圣上邀请前来赴宴,想必也是一方人物。”
赵如意顿了顿,继续道:“家兄常教导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愿公子他日,得承冰霜之操。就此别过。”
赵如意说完,禾霜回头瞪了他一眼。二人便往大堂去了。
霍逢州立在原地,目光从雕刻精致地亭楼移向那株被放置在一旁的莲花,轻声扔下一句话便携花离开,也不知是想说给谁听。
“当年明明说的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