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明前后，正是挖野菜的季节。

我和女儿溪决定周六一早也去郊区挖野菜。

本来担心下雨，推开窗一看，没想到周六早上竟是一派春光明媚的好天气。真是连阳光都知道我们娘俩的小心思！

转身叫起还在昏睡中的溪。开始她还不情愿的撇着嘴，使劲摇头，仿佛浑身上下都在抗拒“清醒”这个怪物。直到我反复大声提醒去挖野菜啦，她才猛然清醒，果断溜下床，没有一丝留恋，跑着去找衣服。

看着她快速消失的背影，觉得可爱又好笑。

于是我趁着她没喊我帮忙的空档，也拿出化妆包，趴在桌子上认真的画起妆来。

没一会儿，客厅传来了神兽的催促声:妈妈！妈妈！快点走吧！

见我没答应，就过来找我。

走到门口，我正在努力的扒着眼睛画眼线，平时很少化妆的我，化妆时的姿势总是蠢笨又搞笑。

她目光刚扫到我，就爆发出猛烈的哈哈哈，哈哈哈哈。被她传染，我也跟着她大笑起来。

“妈妈，我们是去挖野菜，又不是去逛街，你画妆给谁看啊”

“给小花小草看啊，让它们也欣赏一下你的漂亮妈妈” 我边笑边神秘兮兮的回答。

二

我们要去的郊外在小城北部10公里的地方。一个舒缓的大斜坡，上面种着密密匝匝的樱桃树，都是附近村庄里的农民自己家的自留地。

现在有地的家庭太少了，谁家能有一块这样的土地，都是让人羡慕的事情。

没到春天，樱桃树园里都长着芥菜，蒲公英，车前草，苦麻子等好多野菜。

因为离城里最近，这里就成为了野菜爱好者们的每年必打卡之地。

乘着春光，一路上溪都在电动车后面摇头摆尾的唱着歌。看来，小丫头今天是相当高兴！

我们也遇到了好几波挖野菜的人。有的去的早，正扛着满满一大袋子野菜，急着往回赶。看分量，恐怕不是自己吃，多半用来卖钱的。有的和我们一样，带着孩子出来体验生活，一个个悠哉悠哉的往前慢慢溜达。

三

眼前便是坡地入口啦。

只见一条两米宽的曲曲折折的山路向坡上延伸。坑坑洼洼的黄土路，遍布着细小石块。把电动车弄得一颠一颠的，溪溪不停的在车后大声喊:肠子快颠出来啦。

顺着土路向上，3分钟后向右转个半圈，圈内一块空地上静默着几个坟墓，巨大的大理石墓碑耸立在每个坟前。旧土和枯草被揭掉了，个个都换上了新装。从边上路过，可以闻到新鲜泥土的味道。有一座坟墓还被数个新花圈整个包裹住，看得出来亲人们的用心。深藏心底的浓浓哀思，无法传递，只能寄希望于此。

“妈妈，你老了也埋在这里吗？”沉默中突然传来溪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

“如果你想让我在这儿也可以，不过我们没有地啊。”

说完，怕她再问别的问题，刻意加快了速度，向前冲去。

我们来到了斜坡的顶端。整个斜坡如梯田一样舒缓的向四周延伸开来。形状像一扇展开的扇面。樱桃树上新芽刚刚露头，只能稍微散发出来一点绿意。整个斜坡看起来还是光秃秃一片，和冬天恋恋不舍，纠缠不清。

树上没啥，但树底下却热闹啦。

拳头大的荠菜撒豆子般的分布在各处，叶片娇嫩新绿，像刚娶进门的新娘子，胆怯又娇羞。苦蝶菜像个小碟子，盘踞一方天地，星星点点，要和荠菜争抢地盘。苦麻子伸出细长柔弱的叶片，小簇小簇的看热闹。还有其他杂草，都迫不及待的探出头来。

我最喜欢苦麻子，我们就挑了一块苦麻子多的地方停下来，开始挖。

刚开始，溪不认得哪个是苦麻子，我就挖了一大颗耐心的教她并站在边上看着她自己挖。出于好奇，她也学得颇为认真。挖着挖着，手法就十分娴熟啦。我就放任她不管，自顾自的一个人挖起来。

她也乐得甩掉我，学会了，就嫌我太碍事了。这不，又是蹦又是跳，又是挖又是唱的，活像个刚出笼的小鸟。还是常年被关起来的那一只。

苦麻子虽然是苦的，但是春天刚长出来的苦麻子苦中却带着点甜滋滋的清香味。我喜欢这个味道，就像回到了小时候。然后越挖越起劲，越挖越开心。

当我在兴奋中抬起头，想看看溪溪挖得怎样时，突然呆住了。溪溪呢？人呢？怎么不见了？刚才还听见她唱歌呢？

刹那间，各种不祥的念头在心里飞速旋转。脑袋嗡嗡作响，像有架巨型直升机在头顶盘旋，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 直到一只小鸟飞快的从眼前掠过，才猛然惊醒，赶紧四下疾跑着寻找。嘴里大喊着溪——溪——，溪——溪——。

找不到孩子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几回，每次都会被吓个半死。按理说，有经验了，应该可以镇静点了。可孩子毕竟是妈妈们的命啊，哪里容得下一丁点的闪失！

正当我处在疯狂得快要崩溃的时候，一转头，她老人家正从斜坡的另一侧，咧着嘴不紧不慢的向我这边走过来。手里紧握着一个黑乎乎的鸡蛋大小的东西。

我瞬间炸肺: 你耳朵聋啦，叫你这多声你没听见？

她看我脸色难看，却并不以为意。反驳道:听见啦，以为你看见我了呢。所以就没回答。

说完一脸神秘的把攥着的东西拿给我: 妈妈，看下这是什么？

我只需一撇，一眼认出是干核桃。秋天自己掉下来的，曾经厚厚的绿色外皮被晒成黑黑的褶皱，像老人手背隆起的一道道皱痕。

在哪儿捡的？我问。她伸手指向来的方向。

那里有核桃树？

不光有核桃树，我还看见一个老爷爷和一头驴。说完溪溪兴奋的笑了起来。

她的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真的吗？走，我们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捡几个核桃吃。

四

斜坡的背面是没有开发的荒地，长满杂草和矮树丛。再往下走看见有块刚被修整过的一丝杂草也无的黄土地。一条条田垄高高隆起，如躺倒在地的立方体，整齐划一，铺满整块土地。

正如溪溪所说，果然看见有一头驴被拴在地头的杨树上。一个老汉戴着一顶破草帽正在旁边砍树枝。

而紧挨着土地的边缘，就是溪溪捡到核桃的地方。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也是耕地，而且栽满核桃树。树身矮小，树龄也就三四年，刚尝试着结果子。地面铺满蒿草，似乎从来没人打理过。远处望去，就是一个荒坡，根本注意不到种着核桃树。

我们很高兴。弯下腰，就兴冲冲的在这块地寻起宝来。溪溪还捡来了一根树枝，在蒿草从里仔细的扒拉来扒拉去。不想与任何一个好核桃擦肩而过。

不一会儿，果然被她找到了一个可以吃的核桃。

我帮她砸开，里面的核桃仁整整齐齐，一点都没坏。放进嘴里，还甜滋滋的。

这下小丫头更高兴了，信心倍增，扒拉起来更认真了。

大概是我们的笑声引起了老人的注意。当我们低头找的正欢的时候，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跟前。手拿着镰刀，也跟着扒拉起来。边扒拉边问:有核桃吗？我笑着说:有，刚才我们还吃了一个呢。

是吗？老人一脸不敢相信。随即又说:这块地去年秋天要被人扒拉过好几回啦。现在还能找到好核桃真是不容易。

大爷，这是您的地吗？

不是，你看我是能让地荒成这熊样的人？哈哈

老人指着刚休整好的这块地接着说: 看见了吗？这才是我的地，垄都打好啦，就等着种红薯啦。每年我都早早的把地弄好，然后就天天守着它，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由衷的佩服大爷的勤劳:那您真厉害啊！

听了这话，大爷嘴角笑意满满: 我不光这块地，还有好几块呢。每年都种红薯，然后拿到城里市场去卖。赚点零花钱。去年秋天就一直在燕山市场卖来着。可是市场里要收摊位费，我一个卖甘薯的也用不了多大地方。所以我就在市场外边卖。

一听燕山市场，不就是我们小区边上那个吗？

这让我想起一件事。

我记得很清楚，去年秋天，我也在那里买了一次甘薯。也是一个满脸皱纹，戴破草帽的老人卖的。我买了十块钱的，要求扫码，可是老人忘记带了，手上有没有零钱，很是尴尬。

正好旁边有个卖煎饼果子的大姐，我灵机一动，跟她拆换了10块钱，给了老人。

在我向大姐道谢的时候，大姐一脸不情愿的嘟囔着: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还钱的了，一大早忙都忙死了，还得给老头子拆换钱。做生意也不知道拿点零钱。

大姐对老头子满腹牢骚，好像老人在她旁边摆摊，影响了她的生意一样。

老人听着这些话，只是尴尬的笑笑，并没有分辨。

老人无奈的表情，一直在心里停留许久。

难道眼前这位神采飞扬的老人就是去年卖甘薯的那一位吗？

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去年我买了老人的红薯，今年春天又来到了他的红薯地里。

想到这，我本想进一步确认一下是不是同一个老人。可问题到了嘴边，想想老人那时的尴尬，就收住了。只随声附和着:燕山市场？ 离我家挺近的，在我们小区边上。

你哪个小区的？

东华里小区。

哦，我知道，你们小区下午也有个晚市。我也在那里卖过，不过没啥人买啊。老人一听我是东华里的，口气也随和了不少。

嗯，那里主要卖菜的多。都是老头老太太买菜，砍价砍得厉害， 呵呵。

老人跟着笑了起来:我今年还去燕山市场卖红薯啊，你到时候别忘了去买我的红薯啊。

我好想提醒他，别忘了带零钱。

好啊，大爷。到时我一定过去买。

回家的路上，我和溪溪讲了这件事，她虽然早不记得了。但听我一说，也感觉挺不可思议的。

看啊，缘分正是个奇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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