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米兰混合了两支球队的狂热和时尚古典的交融,那么相形之下,我们此次欧旅的第二站卢塞恩则单纯很多。用朱自清先生的话说:“除了好风景似乎就没有什么别的。”已经无法分辨,让你晕眩的,是满眼的湖光山色,还是自己的心跳。
用一个晚上来写这个小镇,该从何处落笔呢?是山脚湖湾,片片簇卧着的老城建筑。是卡佩尔桥,连同远处隐约可见的阿尔卑斯雪山。还是市中心,比比皆是的长街古巷百年老店?天堂口的风物,早就无需更多的赞美和描摹。否则,何以让雨果、歌德、瓦格纳等恁多的文化名人流连于此?
但谁来说说卢塞恩的云呢?卢塞恩的云呐,可不像这个镇子那般幽雅静谧,其性情着实古怪,古怪得让你永生难忘。来的那天,火车抵站已是傍晚。以为一出站,就能看到“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卢塞恩湖。可是,并没有。那就等日出吧。次晨便又早早来到湖边,坐等“日出山尖见雪层”。可是,也没有。晨昏之际的穹顶总是被声势浩大的乌云恶作剧似地裹藏于身后,不漏一丝天光。扑空几个早晚后,也就不再奢望。
好在高原的阳光足够果敢炽烈,近午时分便不容分说地撕开云罩,白花花地照在它所能照到的一切上。传说中比情人的眼睛更为深邃的湛蓝,终于出现在伸手可及的头顶。那蓝,纯净得看也看不够,恨不能去舔舐咀嚼,好用味蕾记住她至纯至净的味道。大朵大朵肥美的白云犹如矢车菊铺满天空,不时有几团低低地压着湖面对镜梳妆。被顽皮的风拉扯恼了的云儿,逃也似地躲向远处,仿佛大鸟们垂在天边的羽翅。对岸还有一大片正贴着山脊的耳朵低语呢喃,一束日光漏过云隙,在深重的云影里照亮了山坡上的人家。我原是不知道,天地之间竟能如此之近,近到可以耳鬓厮磨贴面情话。不能得见自然画师曙暮大作的遗憾,终于得到了极大的补偿。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那天,平明之际一抹朝霞染红窗纱,似梦似醒间倏地一个激灵,确认不是做梦后,便脚底抹油似地直奔湖边。尽管第一眼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七彩云霞,但上帝的调色盘已然让人心头鹿撞。稍稍平息了下激动的心情之后,于东面的湖湾阔处,静观其变。淡蓝、烟灰、肉粉、橘黄、橙红,绚丽的色彩交织渗透融为一体。彼岸的山坳里,漫不经心地升起一片雾气,牛乳一般泄向四周。湖面风定,曙色清寒,一艘皮划艇箭一般地滑过水面,推开的涟漪吻醒了天地湖山。终于,群山之后露出火红的霞光,泵在山头的点点碎云上,像极了火山爆发时喷薄而出的岩浆。整个山头仿若被烧着似的,一轮旭日呼之欲出。高一点,再高一点,等到她越过山丘,就会进行一场浩大的镀金工程,从雪峰到湖心,从远处的房屋到近处的树梢,不消多时,沉寂的万物就畅怀在普照之下了。可是,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可是?当我们还在热切傻等的时候,不解风情的层状云早已偷偷摸摸埋伏在山后绑架了太阳。日出云不破,却打消不了我们守得云开的执念。于是,再等。待到太阳再次历劫重生时,趁火打劫的鱼鳞云又明目张胆地涌向她,一片一片又一片,一层一层又一层,天光终于被一丝一缕地攥紧,头顶之上复又归于沉默。
霍夫教堂报时的钟声悠悠传入耳畔,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渐次增多,罗伊斯河岸的果蔬集市也已经支起帐篷开始营业。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们,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们该走了。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如果一千多年前的那个雪夜,王子猷没有见到戴逵,那么这个初秋,我又何必执着见到高原湖山之间的日出日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