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江湖最不少的是刀枪剑戟，快意恩仇，最多的是志同道合，情同手足的朋友，最难忘的是缠缠绵绵，儿女情长。

　　少年郎，谁不好江湖？

　　管他是才高八斗的大诗人，还是忠志爱国的大将军，都曾有过一段不羁的江湖岁月。

　　只因这里是最忘了身份的地方。

　　——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薄霄愧云，白沙小亭，花红柳绿，杨柳依依。春日江南，即便是闹市，也是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李白一身白衣，腰别长剑，面如白玉，丰神俊朗。他这一路上已经获得了不少姑娘的秋波。

　　如果放在往常，他已接了很多姑娘的香囊。

　　可他今天并没有时间。

　　只因他今日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约会。

　　这个江湖上，想见天下第一剑李太白一面的人，已经从长安排去玉门关。

　　很多人能和李太白见上一脸，已经是天大的殊荣，再往大了去，那可能是要当天皇老子了。

　　可今天李白赴约的这个人，他和很多人都不一样，或者说

　　他和天底下其他人都不一样。

　　天下第一高手赵云。

　　李太白虽是天下第一剑，也是天下第二高手。

　　他凭着两招青莲剑歌游走江湖，力压群雄，被人尊称为青莲剑仙。

　　有好事者说，李白是天下第一高手，赵云不是他手下一合之众。

　　没人敢说这不对，也没人敢说这是正确的。

　　因为赵云和李白从未相遇过，更别提交手了。

　　但李白从不是一个低调的人，而证明自己实力最好的办法，那便是找一块磨剑石。

　　他已经邀请赵云于破晓峰上一战。

　　而时间

　　正是今日。

　　六

　　未时，破晓峰。

　　林风阵阵，山雀骚动，竹叶乱语。

　　山峰的一块空地上，已经站了一个人。

　　正值烈日当空，他却一动不动，好像太阳将他熔炼成一柄枪，他只是站着，就已锋芒毕露。

　　他的表情很淡然，但整个人却很兴奋，连他的肌肉都在颤抖，却不是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头，而是为了一场与高手的战斗。

　　连赵云竖在面前的枪都在嗷鸣着。

　　枪不会说话。

　　但他已经听见了。

　　那轻得不可能听见的脚步声。

　　赵云提起了枪，痴迷地摸着枪头，好像他拿着的，是他的恋人，他的生命。

　　一个白衣人慢慢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赵云停下了动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人，周围的空气都好像凝结了。

　　他问道:“李白？”

　　白衣人一只手摸向剑柄，看着赵云笑道:“正是在下。”

　　他碰到了剑柄，笑容收了起来。

　　天地突然安静下来。

　　风不吹，鸟不鸣。

　　连天上的太阳都被浮云遮住了。

　　他们看着彼此，没有说话。

　　但有些话，却不必说出来。

　　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炽热的战意。

　　赵云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道:“其实我早该与你一战。”

　　李白笑着道:“如今也不算太晚。”

　　“已经晚了。”

　　李白脸色一变。

　　他拔出了剑。

　　三尺寒芒青锋，凌冽至极。

　　赵云却只是看着。

　　他出招了。

　　赵云的动作很慢，好像七八十岁的老人，拿着一把重枪，极缓慢又极艰难地向李白刺去。

　　但倒映在李白眼里的却不止一枪，

　　而是七七四十九枪，铺天盖地般向他打来，几乎没有空隙。

　　每一枪都像是一条咆哮的龙，威势几乎震破苍穹。

　　哪怕是一流的武林好手，恐怕也是一枪也拦不住。

　　而李白只会两招。

　　有人说，李太白的剑，两招便足以走遍天下。

　　因为进攻，本就是最好的防守。

　　李白动了，他的速度很快，快到连他的残影也朦胧了。

　　他抓住赵云攻势唯一一个空隙，来到赵云身边，对着赵云重重斩出了一剑。

　　那本来已经打出的枪头，这时却诡异地停了下来。

　　起风了。

　　李白的额头泌出了冷汗。

　　那枪仿佛是一根棉，一条线，此刻却顺着风，稍稍弯曲，来到了他的面前，破开了他的剑的攻势。

　　又是铺天盖地的七七四十九枪。

　　只是这时，再无任何空隙，再无任何漏洞。

　　一声清响。

　　其中却包含了李太白两招青莲剑歌。

　　如拔云见日，击碎了那无穷无尽的刺枪，于死地中求生，在天黑时寻得一丝黎明的曙光。

　　不死便是生，不输便是胜。

　　李白的手已经快要脱力了。

　　可他还是笑了起来。

　　他早已看出对方在这两击之后恐难再有力气。

　　李白赢了？

　　风声张狂，林叶淅淅。

　　赵云的腰间有一点红斑，慢慢放大，染红了他一身白衣。

　　他的枪已经在李白颈边的皮肤上。

　　李白握着的剑尖已经染红了。

　　李太白的眼睛瞪得很大，他的脸色实在很难看。

　　他万万没想到，原来所有威猛的七七四十九枪不过是为了隐藏最后平平淡淡的一枪。

　　而他拼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刺出的一剑，也只是伤了赵云，也挡不住那一枪。

　　李白并没有受伤，但只要赵云想，他随时都可以杀死李白。

　　李白叹了一声，垂下了眼，低声道:“我输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李白闭上眼等待自己的结局。

　　过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只听见收枪的破空声。

　　出乎李白的意料，赵云并没有杀了他，他不禁睁眼疑问道:“我已经输了，你为何不杀了我？”

　　赵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大，但他还是笑着道:“这天底下，像你一样的对手不多了。”

　　他的笑容很灿烂，很阳光，仿佛他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生死之战。

　　李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心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赵云努力忍住了嘴边的鲜血，向李太白抱拳，道:“那么太白兄，我先告辞了。”

　　说罢，他转过身，提着枪，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

　　他走得很用力，也很稳。

　　李白就这样看着赵云离开，动也不动。

　　他好像傻了。

　　他看着前方渐渐远离的背影，心头的思绪仿佛要炸开。

　　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被一个人震撼到。

　　人的情绪总是万般变化，难以言说。

　　或许上一刻他们还是生死之敌，但下一刻，可能他们已经变成了情同手足的朋友。

　　心头浮上一丝难以形容的情感，像巨锤一样砸向李太白。

　　李白的瞳孔失了神，但他的心却明亮异常。

　　他把剑收回了剑鞘，一言不发地向前追去。

　　李白一剑的威力，他自己最清楚。

　　七

　　赵云走出没多远，便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急忙回头看了看，捂住了自己的嘴，可血液还是从他的指间溢出，发现无人追来，他便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不是害怕李太白，他只是害怕李太白误会他。

　　赵云自幼便是个武痴，加之他天赋异禀，不过二十有几，便已经难逢敌手。

　　即使被人冠下天下第一的名号，来挑战他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挡得下他的枪。

　　如今小他几岁的李白破了他的枪，还伤了他，这简直让他欣喜若狂。

　　所以赵云怎么会舍得杀了李白？

　　但他自然很明白高手的傲气，他故作无碍地离开，只是为了李白不要感到自己被看轻，即便是输了，他也没有亏欠赵云。

　　这是对每一个对手的尊重。

　　赵云突然想起刚刚那个破开他招式的鸿影，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连带着他的咳嗽，也更大声了。

　　他这时才明白李白的风流名声的原因。

　　李太白确实有神仙之姿。

　　这么一个对手，确实很值得他高兴。

　　也许是专心习武吧，除却武功外，他的反应不会比一只蜗牛快多少。

　　这样的性格，与其说是愚钝，倒不如说是，出乎意料的可爱。

　　那么，别人会喜欢上他，倒也不奇怪了。

　　因为可爱的人，本就很吸引人。

　　九

　　李白的的最后一剑，虽然被赵云一枪挡走九成的伤害，可还是对赵云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虽不至于露出肠子来，但足以一个没有马的人在归途上流尽他的血。

　　赵云忍着身体断成两半的疼痛，撑着枪站了起来，鲜红的鲜血已经浸失了他整个腰部。

　　他看着前方，好像天地都在旋转着，疼痛已使他难以行动了。

　　痛感不断增强，他的嗅觉，听觉，视觉都在不断减弱，唯有他的意志在坚持着。

　　此刻便只有靠他自己了。

　　但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里，总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比如说，李白救走了赵云。

　　——

　　李白顺着一地的鲜血，找到了正在靠枪强撑的赵云。

　　他愣了愣，心不知怎地竟有一丝懊悔与心痛。

　　就在赵云离开的时候，他便已知道赵云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急急走向赵云，拍了拍赵云肩膀，却没有得到回应。李白转到赵云正面，只见到赵云涣散无神的蓝色瞳孔。

　　李白心中一紧，顾不得其他，抱起了赵云，拿走了他的枪，便施轻功飞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抱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比他以前抱过的所有女人都要重，但李白的速度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

　　他低了低头，怀里的年轻男人好像是睡着了，英俊的脸更加菱角分明，那条绑在额头上的蓝色头巾逆风飘扬着，好像就要飞走了。

　　不知为何，李白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

　　他挨近了赵云的脸，用牙齿将赵云的头巾扯下一点，湿热的舌头隔着薄薄的布巾触碰到冰冷的舌头，带给他一种奇妙的感受。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

　　他赶紧侧过脸，又加大了速度。

　　更奇怪的事，他那张调戏过无数姑娘，堪称比猪的皮还厚的脸，却红了。

　　十

　　强不过赵子龙，怪不过神医扁鹊。

　　这是江湖人耳熟能闻的句子。

　　神医之所以称之为神，因为他们总带着一些不是正常人的影子。

　　例如扁鹊，每次治病他不收诊金，只要别人帮他办一件事。

　　但是，这件事是好事坏事，难事易事，没有人会知道。

　　有人曾从扁鹊那里得到了藏宝图，从此一飞冲天，也有人被扁鹊派去干一些农活杂活，甚至有人因为扁鹊而死。

　　可没有一个人会向扁鹊寻仇，只因他的医术太过高明，起死回生也不能形容不出其二三。

　　李白曾有一次找过扁鹊看病，是因为他妹妹的眼睛。

　　当时扁鹊却要他去市场买一条咸鱼。

　　这还不算奇怪，待扁鹊治好他妹妹的病以后，他们两个一起把那条咸鱼煮了，一边吃一边喝酒。

　　竟也成为了朋友。

　　扁鹊的住处就在那破晓峰山下。

　　李白抱着赵云很快赶到山下的一所草庐，他一脚踢开的扁鹊屋里的大门，大喊道:“扁鹊!快来救人!”

　　这一声狮子吼可算是吓到了房里正在沉思的扁鹊。

　　十一

　　等扁鹊缝合清洗完了伤口，他才看向那个守在旁边一直等待的男人，道:“他已经没事了。”

　　李白抒了一口气，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下。

　　只是他发现扁鹊看向他的眼神奇怪得很，他不禁疑惑道:“怎么了？难道是我太英俊把你吸引住了？”

　　神医抽了抽嘴角，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很像一种人？”

　　“什么人？”

　　“等着娘子生孩子的丈夫。”

　　可不是么，如此心急焦虑。

　　哪怕是李白的孩子出生了，也不过如此罢。

　　青莲剑仙李太白，向来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样十万火急的样子，确实少见的很。

　　李白的脸顿时僵住了。

　　他突然觉得，他应该让神医治一治他自己的嘴巴。

　　十二

　　赵云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一间柴房里，被愤怒的神医随便扔在了一堆稻草上。

　　他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得很好了，旁边只有他的枪和一封信。

　　他拆开一看，上面写着:

　　技不如人，这一战我输得心服口服，只盼来日再战，阁下亦能败我。

　　——李白亲启

　　字里行间尽是张狂，赵云却笑了起来。

　　他突然很期待，很期待，与李白再见。

　　十三

　　三个月后

　　烟花三月江南地，景美，人更美。

　　古有红颜祸水，今有满地采花贼，一张皮囊祸福俱在，也是可悲可叹。

　　采花贼的存在，本不是一个很热闹的话题。

　　但如今的江湖上，却都在谈论着采花贼。

　　只因这个采花贼胆子很大。

　　他竟然扬言要在今日要采天下第一高手赵云的堂妹这一朵荆棘花。

　　赵府本不是江湖府邸，而是赵云父亲告老还乡得到的奖赏。

　　前将军府邸，自然是守卫森严。

　　本来没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可在一天之内，这贼居然向各大门派广派请帖，誓在必得。

　　与自己无关的八卦向来都很吸引人，这下子的江湖，倒像是炸开了锅，谁都在等看一场好戏。

　　处在漩涡中心的赵府此时却一言不发。

　　残阳淹没大地，天上雁影纷纷落下，溅落粼粼湖水新月，惊动浅浅一湾游鱼。

　　夜已深。

　　赵府还是如往常那般肃静，好像他们并没有听见外面那些流言蜚语。

　　巡府的侍卫打着灯笼，不时向四周张望，显得十分警惕。

　　突然“呼啦”风声刮过，侍卫的长帽被刮到了地上。

　　就在他低头捡帽时，一抹黑影同月光一道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