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子那年19岁,瘦高的一个人儿,与大部分城乡结合部的娃们一样,喜欢听些个乱七八糟、噪的能把十几八家都吵醒的音乐,脑门前的头发能一直垂到下巴胡渣那儿,那个时候的锋子,还故意避着他娘留些小胡渣,弄的跟个小混子似的,兴许只想看着更爷们儿些,但样儿归样儿,心眼却是挺实在,人也长的白嫩白嫩。
锋子来回比划着背包绳,一只膝盖顶着那肥厚的被子,绳子塞过底下,右手绕过被子一端,咬着牙的把绳子一端硬拉了出来,那般劲换平时他是极少使的,但那个时候,对于自小戴着宽大军帽玩耍长大的人儿来说,心里可真是五味杂陈。
一旁锋子她娘看不过去,便也想伸过手去帮衬一下,被锋子甩了一下手推掉了。
锋子自打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就从没出过县城,这次送崽儿去当兵,是她娘思前想后了很长一些时日才落下的主意,寻思着可以让崽儿能有个光宗耀祖的机会,也好换来个“光荣人家”的红牌牌长长脸面,听人家说,当个兵吃点苦头兴许还能入个党什么的,这个可比那红牌牌更能拿出去说事儿。
房里黄黄的灯光打在那床暗绿色的被子上,染的色儿污污的,被子扎了快一个时辰,锋子还是挠着头没思绪,那些个绕来绕去、翻来翻去的技法,实在是入不了锋子的脑,他娘进出了几趟,催着锋子早些睡觉,这要是再跟眼前这绵东西犟下去,不知要犟到什么时候,明早4点的送兵车可不是付了钱的出租车,可等不得一分半毫,急归急,但这被子要真扎不成个样,岂不是还没进那个军营的门,就造了一家子的脸了吗?得了,扎吧扎吧,眼前这屋子过了今晚,明儿开始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能有这样的动静。
扎的满头是汗的锋子还是败在了这绵东西底下,那些白天发放被褥的人说的三横两竖的扎发,怎么也扎不出样儿来,索性把被子往旁边沙发上一扔,气呼呼的倒头睡去,干脆等着明早姐夫来了帮着扎吧,他也算得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兵了,这个鬼东西落他手里还不得顺得跟小猫似的,熟不熟练的往后去了部队自会有当官负责的人教着上手。想完这个,锋子倒也心宽了一些,脱着衣裤钻进了被子里。
门外锋子的娘凑着看了看,伸手暗掉了房间的灯,这一夜,对于眼前这崽儿注定是睡不着的,关了那盏灯,兴许更能映出崽儿眼睛里的泪花花,做娘的,哪有不知道自个儿崽的心思?
11月底的天气,说不冷还倒有些凉气,加上昨夜下了一晚的小雨,地上就像是抹了油一般,把来回家门那些送行的亲戚照的跟画里的人儿似的。
锋子早早起来,简单洗漱完,换上那身跟被子色儿相似的军装,窝陷在沙发里木讷的看着姐夫在床上熟练的左右扎腾着那个肥东西,一会儿功夫便扎出了一个像样的背包来,他娘和几个亲戚夸赞着眼前这个老兵,可锋子的心思全然不在那个东西上,四处瞧了瞧,眼前写字台上他故意摆着一些时常涂涂画画过的东西,这是他交代他娘,往后几年都不可以动的物件,那台电视、那台录音机、那些个噪人的磁带,轰隆隆的伴着自个儿好些时候,这回像似要上了天似的,去了怕是再也见不到,一处一处的瞧着更仔细,连平日不大看的角落灰尘都看了个够。
眼看离集合时间不远,锋子随着簇拥的亲戚上了姐夫的面包车,临出门那会,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大厅外摆放的破旧橱柜,这满是仪式般的眼里,还是留不住那泪花花,别过头去,藏在夜色里偷偷抹了抹,一路去向县城武装部。
早晨4点未到,武装部的大院里站满了着绿色儿军装的小伙,个个都被一小戳人围着,抹泪的、拉手的、拥抱的、抽着烟笑着闲聊的…虽人多,倒是没有人敢大声的说,怕是破了这送别的气氛。
雨停后的大院格外油润,那定格似的画面若是照下来,必定是美极了的。锋子的两只胳膊被亲戚们抓夹着,簇拥着走近大院,这画面如若在大白天,必是要被那些个围小圈圈的人给笑死了的,锋子试图甩开,但扭了几下想着也就算了,架着吧,平时也没这样亲近过,也算得上应了这个景。
集合、发胸花,那些小圈圈里依稀多了几个抽泣的人,锋子她娘也跟那些人一样,边抹着泪边给自己的崽儿别着大红花,路灯把飘带上的“光荣”二字映射的格外闪亮,锋子抬起头,不再敢多看他娘一眼,微颤着身子,呆呆的看着那些黑呼呼的人儿,宽大的军装似乎也挡不了凉意,又或许他的微抖并不是因为冷。这时的锋子才真正感觉到“上天别离”的滋味,他想拉着爹娘的手,说些个甜腻的话,平日电视里放的那些离别画面,他都想挨个儿试过去,这种情景可非一般难得,想归想,眼里的泪花花终究也跟娘们儿似的垂落了下来,这倒好!自小可从没这样过,剪那些长发的时候,定是也剪了几个洞洞出来,泪可就止不住的掉出来,锋子不想再抹去,流吧、流吧,不说些甜腻的话,谢父母亲人,流个泪也算是个男儿。
4点一到,送兵的干部大声吆喝着集合、点名,那几个小圈圈开始融合成一个大圈圈,拎着绿包、行李箱的娃们也慢慢的挪到台阶前,锋子一脚踩在了水坑里,暗暗骂了一句,雨水透过那双薄底解放鞋渗进袜子,凉意更凉,心头更乱。简单交代了几句,送兵的干部引着娃们上了大巴,锋子瞪大了眼睛,着急的四处扫着、看着两道送行的人儿,他不知道他的那些亲戚家人被“冲”到了人群的哪一边,他懊悔刚才没回头找到他们。
上车,坐下,脚底比刚才更凉,锋子却不再颤抖,大巴的发动机叽咯叽咯的响着,窗上的雾气大到看不清窗外的模样,黄色的路灯把整个车厢都照的蜡黄,锋子擦了擦窗,他有些后悔这样,他不再敢去找自己的爹娘,锋子知道,这一看必定是一生难忘的画面。
锋子看不清车外的那些送行的人儿,或者他根本就看不清,泪哗哗的淌下,此时的锋子想到了很多,却似乎又什么都未曾想起。
车子开动,锋子死心的低头叹了口气,车外响起砰砰声,锋子猛一抬头,他娘用力的拍着车,哭的像是个泪人,锋子却想也不想,擦了擦泪,竖起了大拇指,把手举的高高的,牙齿咬的咯咯响,他知道,这一去定要干得一番光宗耀祖的才能回来!
车外的人儿渐渐远去,锋子皱了皱眉头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早起的人儿如往常一般,兜着菜肉、点心准备着一天的营生,明天此时,这里想必还是这样吧……唉~ 不想也罢,瞧了一眼大红花,锋子闭上眼,靠着车窗假意睡去。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