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钓鱼

林冲和晁盖来到阮小七水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薄雾还没有消散。阮小七站在栈桥边等着他们,两条小船和钓具都准备好了。见晁盖跟阮小七有话要说,林冲先下了船。

栈桥旁边的淤泥里钻出了几支褐紫色的芦苇笋子,吸引了林冲的目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由得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在芦苇地里找笋子——走走停停,发现一支笋子,就蹲下抓住,掰断(“手掰比刀割好,刀割的地方明年不发笋,手掰的地方发。”这是他第一次找笋子的时候,刘安告诉他的)。林冲喜欢芦苇笋子的鲜、嫩、甘、脆——凉拌,清炒,干锅,跟仔鸡或黄腊丁焖在一起,都好吃得不得了!可惜每年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适合采收。今年怕是没闲工夫去掰笋子了。

祝家庄之战,成了林冲又一个人生转折点,这一点,林冲看得很清楚。此前,晁、宋两位寨主时有冲突,他不愿意卷得太深,眼下看,不下深水不行了。你得尽力支持跟你主张相同的人。麻木不仁,无异于行尸走肉,自然有人乐意把你变成魔鬼。

那帮人也太不是人了!扈家庄已经投降了,答应献金纳粮,还要把扈家庄一门老小差不多杀个精光,还骗扈三娘是祝家庄人干的,还逼扈三娘在丧期里嫁给那个王矮虎,把扈三娘一辈子都要毁了!人世间还有比这更丧尽天良的事吗?林冲气得耳目口鼻快要冒烟了。

要命的是,这个扈三娘是他亲手捉来的!他还在祝家庄外独龙河石桥上对她哥哥承诺了,说要照顾扈三娘——你怎样照顾的呢?继续造孽!你打算跟那帮混蛋一起欺骗她……除了吓唬王矮虎不要为难她你还做了什么?宋江家里还送来了大红请柬——请你明天“光临”喜筵哩,你是不是要赴席啊?去了后是不是要给扈三娘和王矮虎送结婚贺礼笑着道喜说一些夫妻恩爱百年好合的屁话啊?你要是这么做了,恐怕人字的一撇都当不起。

林冲一直忍着没冒火。冒冒火,斥骂几句,于事无补,反而有害。必须等回到山寨里跟晁老大商量一个计划后再行动。

昨天中午,晁盖在金沙滩迎接他上岸,晁盖拉着他的手使劲握着,低声说李逵屠扈家庄的事他都知道了,问他有什么想法没有,林冲回答说:“暂时就两个想法,一,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决不能再洗荡梁山泊周边的任何一座村庄!二,放扈三娘下山,赔她一些金银,够她这辈子生活。其它的以后详谈行吗?”晁盖当即点头同意,“放心,我一会儿就找宋江吴用谈谈!特别是吴用,这厮变化太大了,当初在黄泥冈劫生辰纲,用蒙汗药麻翻了杨志等押送随员军士,刘唐建议杀干净,吴用极力反对,没想到这次……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林冲本想阻止晁盖匆忙出击,但当时晁盖身边人多,林冲不便劝他,只好由他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白胜来了,林冲把白胜迎进了书房。白胜在书房里随意走了两步,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关上了门,然后小声告诉林冲:“晁老大跟宋老二他们关起门吵了一架,第一条他们答应了,不再洗荡梁山泊周边村庄。如果违犯,不回梁山。第二条没谈成,没办法,扈三娘已经认宋太公为义父了,扈三娘的去留已经变成宋老二家里的事了,宋老二坚持要把扈三娘嫁给王矮虎,明天就嫁,晁老大最后没吭声,算默认了。”

“怎么能默认呢?!这种事——”林冲猛地闭住嘴。自己真是气糊涂了。

白胜嘿嘿笑了,看着他,“不默认又能咋地?”

林冲不吭声。他有点怀疑晁盖没坚持放扈三娘下山,是因为怕宋江不答应不再洗荡梁山泊周边的村庄。是啊,不默认又能咋地?宋江啥都不答应你又能咋地?尽管知道这是晁盖能争取的最好结果,林冲还是有点生晁盖的气。生气归生气,只是不应该在白胜面前表露出来。

“我得跟晁老大好好谈谈。”林冲说。

白胜拍手,“好啊,跟晁老大想一块去了!晁老大也早就想跟你好好谈谈了!晁老大明天一早要去划船,钓鱼,你一块去吧。一早哦,迟了怕来人找他缠住了。”

林冲明白这是一个好主意,两条船停在水中央说话,既可防人偷听,又可免受打扰。他答应了。

他有些日子没跟晁盖一起划船钓鱼了。曾经有一阵子,晁盖似乎十分热衷于划船、钓鱼和射野鸭子,常硬拉着他一起去(林冲后来才明白,那段时间他刚得知妻子过世,常闷在屋里不出门,晁盖怕他闷出病来)。两人各划一条小船,比赛看谁先划到湖心的一处草墩。划累了,停在草墩边,支好钓杆。有时候半天不说一句话,就那么默默地呆着。

划过几次船后,林冲还真有些喜欢上了划船。在阳光明媚的日子,划一条小船穿行在芦苇港汊中,欣赏芦苇拔节出水,欣赏大片大片疯长的芦苇随风摇荡,欣赏雪白芦花缓缓飘飞……真是心旷神怡,能让人忘掉许多忧心的事。同时,不知不觉中,肩部、前臂、胸肌、腰背部及髋关节肌群都得到了很好的锻炼,比其它打熬筋骨的法子有趣多了。

这天照例一人一条船,比赛看谁先划到湖心草墩。晁盖力气似乎比以前更大了,林冲跟上他有些费劲。不一会儿,跟在后面的侍从和水军划的两条船落下了一大截。但晁盖仍没有减速。他们很快从最后一道港汊里划出来了,宽阔的湖面展现在眼前,金色日光射进了薄薄的白雾,似乎把雾射散了一些。

直到接近了湖心草墩,晁盖才收起浆,让船自己滑行。

“哈,这回我赢了!”晁盖喘着粗气说。

“以前也是你赢得多,输了两次也是你让着我的。”林冲说。

“哪里哪里,”晁盖笑了,“还是跟你一起划船痛快。”晁盖望着水天相接的远处,“有时候真想就这样一直划下去,划进黄河,划进大海,划到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去。”

“那可不行,大伙一定得找着你,想躲清闲——想都别想。”林冲将船舱中放着的一根铁钎拿起来,插进草墩,将两条船的缆绳系在铁钎上。

“老弟,你好歹附和两句,让我过过嘴瘾嘛——也罢,说正事吧。”晁盖碰都没碰钓具,他朝远远跟过来的侍从船挥了挥手,示意不要靠近。“往后怎么办?但愿你有个好主意。”

林冲知道晁盖在问什么,梁山两派现在在发展成这样,往后怎么办的确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林冲没想出一个能马上见效的好主意,他只是觉得,无论如何要排除火并,无论是公开叫阵,还是偷袭,都要排除。林冲不愿意看到自己的部下因为火并血流成河。再说,火并的结果多半是两败俱伤,官军突然来围剿怎么办?别忘了宋江他们不仅仅是惹人厌恨的对头,还是共同对抗官府的盟军。林冲的结论是:要想不让他们胡作非为,不让他们搞招安,唯有实力比他们更强大,压他们一头!

林冲说:“我没有什么高明主意,只知道要增强实力。跟他们讲理听不进去,只有用实力说话。眼下他们刚收了独龙冈三座大庄的钱粮,下一步自然要大肆招兵买马,咱们不能不赶紧行动。”

晁盖皱了皱眉头,“咱们在钱粮上可比不过他们呀,又不能像他们一样去劫掠庄院。”

“他们以后也不能在梁山周边劫掠庄院,他们既然答应了这一点,胆敢违犯,就真的不许他们回山。只要他们不再劫掠庄院,我们在周边收保护费过路费的事上比他们更用心一些,差距会慢慢缩小。再说,钱粮上我们是弱势,道义上我们是强势,晁兄可以用道义凝聚人心。”

“不再在周边劫掠庄院,他们口头上是答应了,以后怎么样谁知道!行,犯了就按你说的办吧。昨夜我还想,咱们能不能在梁山周边府县做点私盐生意?你知道,贩私盐很来钱,有钱就好办多了,只是用道义凝聚人心怕是不行,现在的人大多很实际呀。”

“贩私盐?这主意好呀!”林冲觉得眼前一亮。他跟私盐贩子打过交道,知道官府垄断专卖的官盐质次价高,私盐的价钱仅官盐一半,还纯白不杂,老百性喜欢购买私盐。而梁山这个地方做私盐库房窝点是再合适不过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在东溪村当保正的时候,每天都要看到几个小私盐贩子,可惜不认识大盐枭,还有些关节没想透,容我想透了,再跟你商量。”晁盖说。

“不错不错,那咱们来个双管齐下。既要卖私盐搞钱,也要用道义来吸引同道好汉。我相信总还是有一些人看重道义的。广发英雄帖,同时对重点豪杰,派头领亲去叙谈。以晁兄的大名,一定会吸引不少人才来入伙的。”

晁盖摇手,“我哪有什么大名,别提了,比大名,我还真比不过人家。不过总体来说我赞同你的要增强实力的观点,除此之外,别无良方。我这些年是结识了一些好汉,可惜近两年里折了不少,还有几个去边上投了军。剩下的人里,有燕山韩伯龙,牛头山牛奔子,西陵峡向潜,这三个人或许值得试一试。”晁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钓杆,转开钓线,给鱼钩串上饵子,“刷”地挥动钓杆扔进水里。

“好!”林冲说,“这三个好汉我都听说过,先从认识的人入手,应该有把握得多。晁兄说了三个人,我也说三个人。”

晁盖立刻把头转过来,看着他。

林冲扯起鱼饵看了看,又扔进水里。他尽量用轻松随意的语气说:“头一个,公孙胜。”

晁盖把头慢慢转回去,盯着自己的浮子,不吭声。波光映在他脸上,变幻不定。

林冲不知道晁盖是不是还在生公孙胜的气。去年公孙胜两次反对晁盖率队下山营救宋江(一次是七月份宋江被押上江州法场,一次是八月份宋江回宋家庄接父亲兄弟等家眷上山时被官军围捕),但晁盖执意要去,理由是:当初黄泥冈劫生辰纲事发,宋江担着血海般的干系飞马报信救了他、吴用、公孙胜、刘唐等人,他不能在宋江有难的时候见死不救。这理由很难反驳。但公孙胜认为这理由用一次就够可以了,用两次太过份,晁盖去江州救人后就扯平了。八月下旬,宋江上了山,公孙胜下山回家了。晁盖有些不满,跟林冲抱怨:“就这么点事没顺着他的意,他拍拍屁股就走了!”

事情当然并非晁盖说的那么轻巧。

宋江从老家回来,带回了三卷“天书”,还有一个天玄地玄的历险故事。据宋江说:他被官兵发觉后,慌忙中逃进了还道村玄女庙。官兵寻到庙中,玄女显灵,吹起一阵怪风,飞少走石,罩下一阵黑云,把官兵惊走了。玄女派两个青衣仙女请宋江相见,授予三卷天书,并嘱道:“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又道:“这三卷书,可以善观熟视,只可与天机星同观,其他皆不可见。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在世。” 天机星就是吴用,有一段时间,宋江天天跟吴用一起闭门研读这本天书。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公孙胜问林冲。

林冲没回答。对这件事,他没有公孙胜那么敏感。在他看来,历代造反者为达到自己的目的,都会编一些神神鬼鬼的事,这并不是什么新招数。刘邦一伙人四处传说见过刘邦酒后有龙附体,头上有五彩祥云。陈胜吴广那伙人用朱砂在一块白绸上写了“陈胜王”三个字,塞进鱼肚子里,然后打发人去把鱼买回来,让部下惊奇地发现天书。张角那伙人起事前,传说张角上山采药,遇南华老仙,送他三卷天书,说:“此名《天平要术》,汝得之,当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异心,必获恶报。”四年前夏天,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等七个人去黄泥冈劫蔡太师生辰纲之前,晁盖曾自称做了一个梦,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他家屋脊上……宋江也要用这一招,用就用吧——或许宋江用这一招的意图和方式,让公孙胜受了一些刺激。

当时公孙胜是梁山的法师,代言天命是他份内的事,九天玄女是道教典籍中执掌正义与兵伐的应命女仙,宋江编了这么一个九天玄女娘娘送天书的故事,并自称为星主,等于直接打了公孙胜的脸。这样下去,以后天命神鬼诸事基本上就由宋江代言了,差不多把公孙胜废了。再说,公孙胜若接受宋江是星主,晁老大又往哪放?若不接受宋江是星主,又用什么来证实宋江是在瞎编故事?

公孙胜打不开这个困局,再加上他对形势有些失望,借口要回家探望母亲,下山走了。

晁盖呢?要跟宋江斗这些玄招,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任由“宋星主”这一称呼在梁山三军中口耳相传。

晁盖跟林冲嘀咕,这公孙胜也真是的,脸皮这么薄。说不好听点,是经不起一点挫折,稍微来点碰撞,就退缩得远远的。你一个道士法师,还怕跟人扯自家神仙?你马上宣布说你刚刚见过九天玄女娘娘她妈,她妈送了你六本天书,谁还能把你怎地?!不服当场比一比天书上的法术,看谁厉害。你要是比不过人家,当然就不用说了,但法术那一套你玩了那么多年,应该不至于输掉吧?

林冲明白了,在晁盖眼里,正该公孙胜出力的时候,公孙胜却撂挑子了。晁盖气就气这一点。

去年过年之前,灶王节那天,林冲提出派人去把公孙胜接回来,晁盖不吭声,宋江倒是响应了。宋江派戴宗下山走一遭。戴宗很快回来了,招揽了几个头领上山。戴宗说:“找不到公孙胜。”林冲认定宋江戴宗从来没想过真要把公孙胜接回来。

林冲一直相信,公孙胜的作用是无人能替代的。眼下,梁山两派中的校尉军士信道教已成了风气,公孙胜只要把看家本领使出来,对这些信徒会有极大的影响力。这是一种无形的实力,有时候比几千人马更有威力。林冲希望晁盖能派人北上,恭恭敬敬地把公孙胜请回来。

“这事我再想想,”晁盖说,“敢问你想请的第二个好汉是谁?”

“第二个,是以前我跟晁兄提到过的好兄弟鲁智深,晁兄还记得他吧?”

“当然!我怎么会忘掉他!你千里流配沧州,多亏他一路暗中护送,最后在野猪林救下你——这样的人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好!”晁盖说。

“是的,就是他,你还记着!”林冲说,“鲁智深和武松、杨志一班兄弟都是很讲道义的人,晁兄何不邀他来共聚大义呢?”

“我当然盼着他来啊!”晁盖站了起来,又坐下了,“可他是二龙山寨主,手下已经有了两千兵马,只怕是不肯来梁山屈就呀。”

林冲笑了笑,“二龙山虽险,毕竟比不得梁山泊,只要晁兄诚心相邀,愿与他们共聚大义,我写一封信去,相信他们会考虑的。”

“好!”晁盖双目豁然生光,他猛地拍了一下膝头,欢喜道:“今天回去你就写信!”

“好!”林冲说。

“这个当干一大碗酒!可惜忘带酒了,”晁盖举了举水袋,“用这个代替吧。”

林冲也举了举水袋,喝了一口。

晁盖问:“第三个好汉是谁呢?”

“沧州柴进!”林冲抹抹嘴,说。

“这个好是好,只怕是更难来了。他若愿意来,早就来了。”

“我担心的不是他来不来。他人不上山不要紧,只要支持我们就行了。我担心他最后帮的不是我们。柴进在江湖好汉中人脉极广,若是帮他们,我们就会面临很大压力。”

“难怪吴用说他这几天要去沧州接李逵。”晁盖若有所思地说。

林冲心中一惊。前几天,戴宗送李逵去柴进庄上,林冲还以为只是去避风头,没想到——这次他们又算在了前头。看来这一场争夺人才的遭遇战无法避免了。

“这个不能掉以轻心,”林冲说,“能想办法争取柴进支持,当然更好,若不能,让柴进留在沧州也行。”其实这时候林冲更愿意让柴进留在沧州,谁也不帮,这样对柴进更好一些。“要不是我脸上有金印,我真想亲自走一趟。”

“别别别,咱们先不要贪多,我看半年内若能把鲁智深招来,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林冲说:“如果顺利的话,应该用不了半年时间。”

晁盖笑了。接下来整个上午,晁盖心情极佳,不时哼几句小曲。有时候他正钓着鱼,哼着曲,他会突然停下问一些有关鲁智深的事,林冲都一件一件告诉他——鲁智深的镔铁禅杖有多重(六十二斤),鲁智深怎么会得知押送公人要害林冲(鲁智深对官府的黑暗有清醒认识,让小兄弟日夜监视那两个押送公人),鲁智深大闹五台山,是不是受不了佛门清规戒律的约束(“应该是,”林冲说,“他是我见过的最率性而为的人!”),如此等等。见晁盖聊鲁智深的时候这样开心,林冲渐渐也开心起来——接下来却渐渐有些担心,他担心鲁智深不愿意来梁山,让晁盖空欢喜一场。

自从柴进庄外一别,林冲有五年没见过鲁智深了。他是真的很希望能跟鲁智深聚在一起。他想象了一会儿鲁智深接到他的书信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想象不出来。他又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跟以前多次权衡的结果没什么不同——他确信鲁智深来梁山对鲁智深和梁山都有利,他相信鲁智深他们会来的。

太阳快当顶的时候,林冲拔出铁钎,两人准备往回划了。

林冲犹豫了一阵,对晁盖说:“晁兄,还有一个人,我想说说我的想法。”

“好啊,这第四个好汉是谁呀?”晁盖说。

“是……扈三娘。先不说她算不算一个好汉……这个扈三娘是我亲手捉来的,我不帮她一把,心里实在过不去。”

晁盖沉默了一会儿,“这个也怪我没办好。你打算怎样帮她呢?”

“我想帮她离开梁山……”

晁盖打断他,“这样吧,你不用跟我往细里说,放手干你的,反正你捅了漏子,我会跟你一起堵的,我知道多了也没用。”

“谢谢晁兄支持!我会小心的。”林冲抱拳说。

其实这时他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他只不过觉得应该先跟晁盖打声招呼。他的确很感谢晁盖如此爽快地支持他。

往回划的时候,林冲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弄条船,把扈三娘偷偷送走……但难点是:怎么把扈三娘弄上船?你跟她厮杀过,捉了她,她似乎不太可能乖乖跟你走。这么说,还得先跟她接触,赢得她的信任?这事难度不小,不可操之过急。

回到住所,刚进院门,妙棋拿着把剪刀迎上来,“发芽了!发芽了!”

林冲楞了一下,接着一阵惊喜。他明白妙棋说的是他播下的蜡梅花种发芽了。在祝家庄的时候他还担心它会被那场大雪冻死呢。“我看看!”

林冲走到窗前播花种的地方,蹲下来细看。他播下了三颗种子,只有一颗发了芽,顶着种壳钻出土,像戴着一顶黑色高筒帽似的,压得身子有点歪扭。林冲伸手想把那壳弄掉,让茎站直了,妙棋不让他弄,她用小剪刀先剪开口子,然后才把壳慢慢剥下来。

“哎呀呀,好可爱的小芽儿呀,”妙棋欢叫着。

望着两片比小指甲盖还小的绿叶子慢慢展开,油光光的,林冲心中也很兴奋。没想到这么小的嫩芽儿,会带来这么大的喜悦。那嫩芽儿靠近沙土的部分还白生生的呢,这小东西看起来异常娇弱,哪来那么大力气顶着壳儿拱破土层啊?!

“别看这芽小,把它照顾好,能长成大树的。交给我好了。”妙棋说。

“好啊,交给你最放心了。”林冲说。

这是大实话,除了妙棋,一下子还真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雪化后,是妙棋把盖着种子的干草收起来的,那会儿林冲还在祝家庄,留守的李长吉等侍从早把收干草的事忘掉了。收完干草后,妙棋还找来一些木桩钉下去,围成圈,不让人走到播种的地方去。可以说,没有妙棋,这花种说不定还真发不了芽了。

此前林冲有些担心花种发不了芽。密封的沙罐里还剩四颗花种,要是播下的发不了芽,贮藏在罐子里的时间长了放坏了,他身边再没有别的什么跟妻子有关系的东西了。

四年前的夏天,林冲让刘安和李长吉把妻子窗前的蜡梅种子采回来,那时候并没想到要播种。花种采回来后,他发现这东西能够激起很多有关他妻子少女时代的回忆,如果能让这种子在他窗前发芽、长大、开花,那肯定更能够寄托他对妻子的怀念。于是播下了三颗花种,不敢全播下。林冲以前没怎么侍弄过花花草草,如何种植蜡梅这样珍贵的花木更是一点经验也没有,东打听西打听,才知道播种前,要用温水浸种,要播在排水好的沙壤土中。妙棋来了后,不知道她从谁嘴里听说窗前院子里播了蜡梅,她就四处打听怎么种蜡梅,还让下山的人帮着打听,她主动承担了浇水施肥之类的活儿。

见妙棋对他的事挺上心的,林冲有些感动,也有些矛盾。刘安已经报告过两次妙棋偷听,“一次是你跟王矮虎头领说话,一次是你跟白胜头领说话,都有人看见她端着茶盘站在门边上,不进也不退,不是偷听是什么!”刘安说。林冲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告诉她,以后来了客人,不用她送茶点。这事先不要张扬,有时间我会找她谈谈的。”

发生这样的事,林冲并不意外。他不认为是妙棋主动要干这种事的,她来到梁山也是迫不得已,像她这样聪明的女子,应该是明事理的,林冲相信跟她好好谈谈,应该能找到一个不让彼此尴尬的办法。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了,他还没想好怎样跟她谈。现在应该是时候了,林冲决定晚上找机会跟妙棋谈谈。

这天晚上,妙棋给林冲送来了一碗消夜:芦苇笋芯馄饨。馄饨皮薄得几近透明,里面的芦苇笋芯让他舍不得吃快了。跟着她一起走进书房的李长吉说,芦苇笋子是妙棋亲自去湖汊淤泥地采回来的,也是她一根一根把笋芯剥出来的。林冲一边吃,一边嗯嗯着。

吃完了,林冲把碗递给李长吉,让李长吉把碗送到厨房里去。他请妙棋坐下,夸了几句馄饨好吃,谢了她,又说:“你来后我们还没下过棋,我老是没空,这会儿有点空,能不能请你手谈一局?”

“好呀,”妙棋笑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会下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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