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染寒妆
我们颠沛流离 我们相依为命
—01—
17岁时,父亲卖掉乡下的房子,带着我搬到了城里。
面对亲戚的反对,他给了一个别人难以理解的理由,那就是我考到了城里的高中,他需要跟着来照顾我。
对于父亲而言,我算是他的一切。
出生那年,母亲难产而死,所以自然而然的,这个男人对于母亲所有的愧疚,都弥补在了我的身上。
尽管家里不算富有,但别的孩子该有的东西,他都会省着买给我,让我尽可能的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看起来没有差别。
他不善言辞,但总会在物质方面,默默的向我表达关于父爱的感情。
所以就算我随着年岁的增长,开始因为没有母亲而感到失落时,我也不曾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毕竟我明白他最耿耿于怀的,就是母亲的死。
我们很默契的,在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很少去提及母亲。
你看,人就是这样,越是明白那份疼痛,越是不敢去面对,反而会小心翼翼的将它包裹起来,然后埋在某个角落,任凭它在自欺欺人的自我愈疗里慢慢腐烂。
但这并不妨碍我向他表达出身为一个女儿的孝顺跟懂事。毕竟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最叛逆的时候。
可放学后校园那些情侣还想着去哪里卿卿我我时,我已经拐进市场,轻车熟路地在市场里跟着卖菜的大妈砍着价,然后在大妈肉痛的眼神里,哼着小曲儿,回家做好饭菜,等着父亲做工回家。
不是我不羡慕那些信仰年轻就该放肆挥霍的同龄人,只是我没有挥霍的资本,正确点说,我得陪伴父亲这个“空巢老人”,告诉他,其实他还有我。
我清楚他失去母亲后的那种孤独,他也清楚我失去母亲后的那种失落。
—02—
父亲表达感情的方式,其实很粗糙,就是钱。
比如我生日到了,他会掏出钱来,说,喜欢什么去买,不够来拿。
比如我想买衣服,他会掏出钱来,说,喜欢什么去买,不够来拿。
他没有女性的细腻,不会在生日的时候帮我买蛋糕,更不会在我穿着新衣服的时候,给出适合的意见,只会一个劲的说好看,尽管我穿着一件丑爆了的秋衣。
所以在我考上北方的大学后,他告诉我已经卖了城里的房子准备跟我北上时,我一点都不意外。
他说,我怕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不习惯。
其实啊,我知道是他自己怕不习惯,在失去最亲的一个人后,他已经不敢再远离我的世界,就怕哪天我突然有个意外,他会无法承受。
所以我点点头,接受了父亲学着“孟母三迁”的计划,两人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一路颠沛流离,最后父亲定下了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套二手房,我们才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安顿下来。
那天他下厨煮了家乡的菜,摆了满满一桌。我闻着饭桌上盘盘碗碗里熟悉的味道,内心因为奔波的烦躁一瞬间烟消云散。
人其实都是很念乡土的生物,但很多时候,我们却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寻找更好的生活方式。但有句话说得好,吾心安处,即是故乡。我想,只要我们父女在一起生活,那就是家了吧。
父亲不断的把菜夹到我碗里,我看着渐渐叠得已经看不到米饭的碗,埋头大吃。父亲眉眼都笑开了花,我知道他是怕我不习惯这个陌生的城市,所以特地煮了家乡的菜。
但他并不知道,其实我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只要他在的城市,从来不会让我觉得不安。
毕竟跟我相依为命的,只有父亲。
所以三年的大学跟高中一样,我循规蹈矩的完成学业,最后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顺利的在这个城市找了份不错的工作。
很多人说,只有毕业后,踏入社会时才能感受到身为大人的感觉,同样的,你也会在这样的环境里改变曾经的习惯。
我对这句话深表认同,就因为在工作后,我遇到了人生里的第一份爱情。
林白是一家公司的律师,那时候他陪着老板来我们公司洽谈合作。
我们的认识,无非就是俗套的他请我吃饭,在彼此的了解中互有好感,然后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一起。
而初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甜蜜而幸福的。
自从确定跟林白在一起后,不知思念为何物的我开始懂得了想一个人是多么的辛苦。
而当这种想念在见到林白后又化为浓浓的幸福,我又感到了羞涩跟矜持。
就是这种吸食了罂粟一般上瘾的感觉,让不谙世事的我固执的认为,林白就是我要嫁给爱情的那个人。
所以四个月后,在征得林白的同意,我带他去见了父亲。
—03—
有时候,当你认定一件事的时候,理智就会变成零,比如恋爱。
当林白在家里吃完晚饭并跟父亲聊完天后,然后就礼貌的告辞回家。
我送林白下楼,然后不安里带着一份期待的回了家,问父亲的感觉。
父亲沉默着,然后语重心长的说,这孩子看着是好,就是有点言过其实了。
我觉得父亲有点先入为主,辩驳道:“爸,这才见了一面,你就这么说,太不公平了。”
父亲摇头笑了,只是淡淡的让我处着看,然后继续在一边闷着喝酒,没有再说什么。
我有点生气父亲的反应,却觉得父亲也是为了我好,只想着日久见人心,等父亲知道林白的好后,他就会答应。
没曾想,半年后林白跟我求婚的事,成为了我们父女人生里争吵最激烈的一次导火索。
“才一年而已,不行!再过两年,如果你还觉得行,我就答应你。”
那天我跟父亲说了林白求婚的事,也告诉了他我已是同意,岂料对我有求必应的父亲前所未有的坚决,强烈反对我跟林白的婚事。
“你就是偏见,哪有第一次见到人就觉得别人毛躁的,你又没跟他处过几次。”
父亲悠悠的吐了一口烟,态度仍旧强硬:“我又没说不同意,只是让你们再晚两年,如果他真的爱你,怎么可能两年都等不了?”
我无法理解父亲的逻辑,准确的说,在面对我的终身大事上,我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所以面对他的态度,我终于火了。
“你就是不愿意我嫁给他,要是妈妈还在,看到我们真心相爱,她肯定会答应。”
都说在恋爱面前,女人就会变成傻子。
我跟父亲努力维持着二十几年不去揭的伤疤,就在那天因为我的愤怒,被我血淋淋的揭了下来。
听到母亲,父亲眼角一颤,重重拍了下桌子,气愤的看着我:“你懂什么?你爸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那小子一看就是轻浮毛躁的人,我哪能放心把你交给他?”
我头脑一热,冷笑道:“你很好吗?如果不是你就想着出门做大事,母亲怎么会因为没人照顾才身子不好难产死的?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做事不稳妥?”
我话刚脱口而出,就觉得后悔,父亲已是一巴掌煽了下来。
他铁青着脸看着我,连声说道:“好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出去,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从小到大不舍得打我的父亲,今天不仅打了我,甚至要将我赶出家门,我捂着脸,泪水不断的掉落,然后转身夺门而出。
父亲伸出手,看到我已是没了身影,只能颓然坐到椅子上,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望着地板发呆。
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感觉像是失去了全世界,想起父亲曾经的宠溺到如今对我婚姻的反对,一股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眼泪都是抑制不住的流淌着。
我爱他,但我也爱会陪我走一辈子的林白,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让我如此举步维艰,不能去干脆的选择自己想要的爱情,在我眼里,他的反对完全就是无理取闹。
那天晚上,我看着这座城市的晚空,只觉得一切都离我那么远,某个恍惚的瞬间,母亲那模糊的身影就浮现在了身前。
“妈妈——我好想你。”我哭着,委屈得泪流满面。
—04—
那次之后,尽管我跟父亲都在努力地淡化那天的伤害,但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像无形的刺,偶尔在你以为它消失的时候,又会突然出现扎得你的心隐隐作疼。
无法否认,我跟父亲终是有了隔阂,别说无话不谈,曾经习以为常最简单的夹菜都变得那般疏离。
我开始找着借口夜不归宿,偶尔半个月不回家一趟,然后跟林白住在一起。但对于林白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攻势,我还是紧紧的守住了底线,只是告诉他,我还是想尊重父亲的意见,两年后再成婚。
林白虽然懊恼,但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而对于他没有尝试着去找父亲挽回点好感却只想着要先上车后补票逼父亲同意的行为,我还是感到了失落。
毕竟林白了解我的家庭,他懂得,父亲对我来说,同样意味着一切。我突然对我为了爱情而伤害亲情这种做法产生了动摇。
只是,我宁愿相信林白这是无心的表现,而不是处心积虑的做法。
但有时候,当一个人产生怀疑时,你就会开始变得敏感,尤其是女人,当疑心起来,能够达到神经质的地步。
我开始翻林白的手机,问林白的朋友一些关于林白以前的事。
当我听到林白竟然还有一个在国外的女朋友时,我如坠寒潭。
青梅竹马,大学同学,约定回国后就结婚。那我,算什么?小三?还是他情感空虚时的替代品?
当我质问他时,他信誓旦旦的说已经跟她没有感情会跟她分手,我最后一丝希望都掐灭了。
就是这个我认为是真爱的男人,昨天还在跟他国外的女友发着短信你侬我侬,现在还谎话连篇的企图给我一个不切实际的保证。
我竟然就是为了这样的贱人,不惜跟我父亲的感情有了裂痕。
我已经忘记那天是怎么离开林白的,原谅我也一点都不想记起,毕竟这不是愉快的事情。我只知道那天我哭着拨通了父亲的电话,接通后的那头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良久,父亲那惋惜心疼的声音才慢慢的传来:“回家吧孩子,回家,还有爸,别怕。”
听到这句话,我拼命抑制的眼泪突然汹涌而出,只是轻轻的叫了声“爸”,然后再也说不出话。
这样的感觉,一如当年我们搬家时,父亲说的那样,虽然咱们背井离乡,但小顾啊,别怕,还有爸。
就是在这最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们父女两无所畏惧,正因为我们相依为命。就算如今我伤害了他,父亲依然就像那座沉默但却伟岸的山愿意守在我的身边,告诉我别怕,其实我还有他。
这就是父爱,无声而又粗糙,但却沉重得连岁月都否认不了。
—05—
有时候,一个简单的考验就能让最好的兄弟拔刀相向,也能让陌生的两个人成为患难之交。
而我跟父亲因为林白的事,更加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个家庭。毕竟这个家庭已经够脆弱了,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雨飘摇。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父亲却开始为我的婚事担心,尽管他知道我因为林白的事对爱情已经望而却步,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话里话外的问我有没有看上眼的对象。
我说要一辈子陪着他,父亲虽然心里开心,但也骂我胡闹,说姑娘家的哪能不嫁一辈子陪着父母的,看我可有可无的模样,他虽然住口不说,却是愁在了心里。
而老天仿佛听到了父亲的祈祷似的,真的就让那个人出现了。
认识赵子云,完全是一次意外。
父亲下班的时候被一辆货车刮倒,路过的人围上去指指点点,但没人敢去帮忙,唯有赵子云路见不平,虽然没有一声吼,但也热心的将父亲送去了医院,还陪了父亲整个下午。
当我心惊胆颤的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跟赵子云两个人谈得眉飞色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就是父子。
而看到我后,父亲更是眉开眼笑,招呼我的同时,对着赵子云说:“瞧瞧,这就是我女儿,戚顾。叔没骗你吧?长得可好看了,又孝顺。”
我差点一个趔趄,这不是出车祸了吗?怎么画风更像是相亲大会?
我没好气的白了父亲一眼,然后看着一脸憨厚的赵子云,道谢的念头没有了,只剩下鄙视,也不知道他给父亲灌的什么迷魂汤,第一次见面就打算把女儿卖了。
从那天以后,我们家里就多了赵子云。
父亲总会找借口让他来家里吃饭,话里话外总是夸赵子云是个热心肠有担当的男人,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但却感觉很别扭。
感情不是随遇而安,更不是随心所欲。
但因为经历过林白的事证明父亲眼光之毒辣,加上赵子云来家里多了后,我感觉到他身上确实有着别人不一样的热心跟善良,所以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下,我说服自己接受了跟赵子云在一起。
而赵子云也确实没有让我失望,他是农村来的孩子,明白生活的辛酸,所以对于工作一丝不苟,但在忙碌的工作后,他也会打电话陪我聊会天,语气里都是宠溺。
按父亲的话说,那就是不管有钱没钱,男人最重要的,是得顾家跟上进,我深表认同。恰好,这些赵子云他都有。
所以在一年后,当赵子云被公司升为经理的第二天,我接受了他的求婚,这一次,就连父亲都是心满意足的带着祝福。
那天晚上,父亲打破了多年的规矩,喝得酩酊大醉,笑中带泪。
—06—
只是十天后我突然失眠,然后听到了客厅有细微的声响。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以为是进贼了,不禁悄悄起身蹑手蹑脚的将门开出一条缝。
不曾想却是父亲,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中拿着母亲的照片,眼神满是欣慰。
秀琴呐,你看到了吗,小顾现在终于找到个能托付的人了,我没有辜负你的交代。就是你走得早啊,小顾现在又要嫁人了,我一个人,这些年,过得累啊——
父亲说着说着,突然间泪流满面,我靠着墙壁,看着父亲落寞的身影,早已是热泪盈眶。
这个看着坚强的男人,因为对母亲的愧疚,因为对我的疼爱,这些年来辞了不少次说媒,将自己的幸福拒之门外,就为了不负这个家。
如今我就要出嫁,他虽是高兴,但也是不舍的吧?带着矛盾的难过的吧?可他宁愿一个人默默的在夜里抹泪,却不敢让我看到他的伤心。
那一夜,父亲在客厅坐了一夜,我在门后靠了一夜,我们曾经相依为命,但这样的日子,却是要随着我的结婚,而结束了。
就这样,我跟赵子云的婚事成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就在我们紧锣密鼓的准备结婚的事宜时,父亲却因为中风进了医院,接到消息后的我瞬间禁不住这样的打击,直接晕了过去。
当看到父亲躺在床上,曾经扛起了整个家庭的男人突然萎靡不振得就像一截枯木躺在病床上时,我慌得不知所措,只是陪在父亲身边以泪洗面。
赵子云在那段时间撑起了所有的担子,他一边安慰我,一边没日没夜的照顾父亲。可父亲的病情来得凶险,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意识变得浑浑噩噩,却无能为力。
直到那天,当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时,我在赵子云的搀扶下,颤抖着来到父亲面前。
他已经瘦得不成人样,明亮有神的眼睛更是变得浑浊不清。那天他看着我们,努力的想举起手,但却再也动弹不了半分,我抓着父亲,已是泣不成声。
赵子云在父亲的注视下,同样将手伸了过来,一脸严肃的说:“叔——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顾的,就像你对她一样。”
父亲听到赵子云的话,艰难的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就这样带着解脱静静地去了。
我呆呆的看着父亲,下一个瞬间,猛然哀嚎出声:“爸!爸你不能走啊,爸!你还没看小顾结婚呢!爸,我求求你了,你不能走啊!咱们相依为命了一辈子,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爸!”
赵子云把激动的我紧紧搂在怀里,他的眸子里,同样泪花依稀。
那天,这个最爱我的男人走了。
我所有的颠沛流离,在他把我交给赵子云这个能够让我安身立命的男人后,他就选择了去找母亲。
我的那座山,轰然坍塌,化为一股泥石流,滚滚冲出了我的世界。
—07—
半年后。
我跟赵子云成婚,欢喜的日子里宾朋满座。
只是长辈那一桌却空着一个位子,我望着望着,忽地流下了泪水。
赵子云紧紧抓着我的手,靠在耳边,突然说:“小顾,别难过了,以后啊,还有我在。”
我看着他眼里的温柔,不住点头,所有的千言万语,都变成了紧紧的拥抱。
“亲一个、亲一个!”
热闹的起哄声里,我跟赵子云慢慢的吻在一起,定下另一个相依为命的承诺。
PS:
不写空洞的文字,只写走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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