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第二天。
一名护送员撞开了门,大片的阳光直直打在我脸上。
“病房恋情?”那人乐了,索性靠在门边,“我只听说过了办公室恋情,没想到帝大竟然好这口。”
睁开眼,眼皮底下是一头黑短发,零五号正倒在我怀里。
“零五号,醒醒,醒醒。”我慌乱地推着零五号,试图站起来。但全身酸痛,大腿几乎无法挪动。
“嗯?”零五号在阳光下揉着惺忪的眼。
“嗯?!”等他彻底睁开眼,立刻从我身上弹了起来,额头擦过我的下颚,一屁股落在了自己的床上。
“噫……”我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试图挪动双腿,结果是一连串的骨头响声。
“可以去吃饭了。”门口的男人强忍笑意,吹了声口哨,“就不打扰您二位了。”他的鞋子退出房间,并贴心地关上了门,房间立马暗了不少,只剩下小窗投射进来的光亮。
“呃……”零五号尴尬地挠了挠头。
“扶我。”我咬着牙对他说。
他迅速站起来,把我扶到床上。更准确一点,是拖到。
“呃……零六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边说边给我盖好被子。
我只是闭着眼,心里暗暗感叹床真舒服。
“那个……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了。我记得昨晚我睡得挺沉的。”见我没反应,他慌忙解释起来,“真的,你要相信我,昨晚上我睡得特别好,关了灯就睡着了,一点梦都没做,浑身上下哪儿都没疼。但是你怎么就躺在地上了啊?摔下来的?还是睡不惯这张床?不会吧,你竟然恋床。就帝大那破床,你竟然还舍不得?那床根本就是在无时无刻提醒医生给我们做治疗。哎,你真是厉害,那种床都……”零五号又收不住了。
“零五号,去吃饭吧。”我抬起手来示意他别说话了。
“哦……那好吧,确实该吃饭了。我觉得我的肚子都快要饿瘪了,再不吃点什么就要变成泄气皮球了。你说早上会有什么饭啊?对了,你知道吐司吗?十六号和我提起过,说他总能在垃圾桶里翻到几袋发酸的点心。‘运气好的话能吃到红豆馅儿小面包,别看上面还长着蓝色的细绒,可吃进去能甜到嗓子眼儿’。”零五号一边穿鞋,一别捏着嗓子学十六号说话,“不过照我说啊,还是肉松面包好吃,啧啧啧,那是真的享受啊……你说是不是,零六……”他拧开门把手,“算了,你好好休息吧,要我带点饭上来吗?不吃可得后悔一辈……”
“零五,我不吃,你上去吧。”我叹了口气。
房间终于归于平静。睁开眼,浮尘在阳光下轻轻飘动。
主人格回来得很快,没有沉睡太久。分裂症状应该还没出现太久。但愿他身体里也只有那两个副人格吧。
我深深吸一口气,在久违的自然光下入睡了。
二楼很大,四十多号人在餐厅里走动。零五号和十六号边吃边嬉笑着。之所以能在四十多号人里瞥到他俩,只因为大部分人都太沉默了。护卫员们安静地围坐在一张桌子前低头吃饭,脊背稍稍弯曲,刀叉在空中挥动的频率近乎相同,若不是发型各异,可能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至于病人们,基本上是病恹恹的,十五号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死死盯着面前的面条。他举起银叉,狠狠戳下去,金属和陶瓷碟相撞,发出的声音音频极高。十五号纹丝不动,再一次举起叉子。二十号在十五号不远处,正瘫在椅子上,双手下耷。如果没记错的话,二十号已经来了七个多月了,她头发长得很快,已经遮住了耳朵。要是笑起来,一定很漂亮吧。她周围紧紧挨着的是十七号、十八号和二十一号,她们正把面条往嘴里放。值得注意的是,十九号和二十二号端着盘子坐在了医护人员那边。武浩领愣了愣,继续低头吃饭;郭护士则热情地招招手,两个病人立刻迎上了笑颜。其他的医生和护士也只是微微点点头向两人打招呼。
“喂,怎么不去吃饭?”有个人凑过来,在我背后撞了撞。我回头,发现是早上的那个护卫员,瞥到了他脖颈处露出来的文身,看样子是一匹狼。
“这就去。”我走到十五号的那张桌子上,坐在他对面。
“死过人吗?”护卫员跟了上来,也端着碟子坐在我左侧。
我手里的动作卡了一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从一号到二十七号,可怎么你们从五号才开始数起,中间又怎么会漏掉几个?”
“不好意思,你如果要吃饭的话请往远坐一点,我们打架。”说着我故意把手肘外撇一些,手背擦过他的手背。
“你这个样子,倒有几分像他。”他没动,反倒笑了起来,“没记错的话,他也是个左撇子。”
“他是谁?”速食意面果然比帝大的“牢饭”好吃几百倍。
“是我在向你发问。”
“你这个态度换谁都不愿意告诉你答案的。”
他轻蔑地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意思。帝大为了能培养出你这样的病人,得牺牲多少条人命啊,你说是不是?”
我抖了一下,卷起来的面条又掉在了盘子里。
“既然你不愿透露,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他拿起碟子,要往十五号那边走去。
“告诉我名字,也许帮得到你。”我放下叉子,低声说。
他转过身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沈子希。”
沈。子。希。
像三粒钢珠打进我的躯体。
“央,今天是周四,甲板。”餐厅已经没什么人了。消毒水的味道飘向我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