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考入大学的那个暑假,听她讲了她那漫长的故事,而那个暑假也因为这些故事的存在显得那般漫长,我甚至看到了眼前的妈妈变成了当初的稚嫩的姑娘。真的是,令人怜爱的姑娘。
她出生在湖北的一个山沟沟,在她之前,已经有了两个姐姐,她是老三。三个女娃娃,挑起了家里的重担。虽然是最小的,但是干的活却不少。要去山上捡柴,会有被蛇咬的危险;要去河里洗衣服,小手也会冻的通红;要去采茶插秧,小小的身躯在庞大的群山下那样无助。
后来,母亲得病去世了,那年她八岁,那年她退学了,会歪歪扭扭地写自己的名字:祝英。她的名字很好听,祝英祝英,嘴边念着,都会油生出一种怜爱。拿着石头,她蹲在地上艰难地划着“妈妈”这两个字,她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叫妈妈了,世上再也没有妈妈的存在了。她讲到这里的时候,眼里有泪,却不曾落下,大大的眼睛后面是深不可见的坚强,她只是轻声说着,丫头,你比我幸运。
禁锢的大山呀,你到底封闭了多少人的身躯哪!你到底限制了多少人的灵魂哪!不知道什么原因,山沟沟里的许多人都疯了,有的说是被鬼神附身,有的说是触犯了山神遭到了报应。可是,她才14岁呀,为什么厄运再次降临到她的身上。是的,在14岁那年,她精神失常了,那一年,她刚刚跨出女孩子的行列。肚子痛得在山路上打滚,却还要背着竹篓把柴火装回家。精神状态的萎靡,躲在角落里的哭泣,模糊不清的自言自语,这些就是她的青春岁月。在这段日子里,在她睁着眼睛望着门前的大山时,她还会在地上重重地划着“妈妈”。妈妈,你是太想妈妈了吧?
20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将她许配给了邻村的一个跛子,那户人家没有嫌弃她的疯言疯语,只是希望她能够传宗接代。于是,她定亲了,即将要从一个山沟前往另一个山沟,她没有抵抗,也无力抵抗。到哪里都是一样,对于她来说,“妈妈”在的地方才是家。
命运在她即将嫁为人妇的那一年,再次发生转变。在遥远的北方的一个小山村,在一个黑暗的磨坊里,一个男人在卖力地磨豆腐,抹掉头上的汗,嘴边却露出憨厚的笑,因为他要娶媳妇了。
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年,在他们经过命运的安排在北方辽阔的平原见面的时候,她21岁,而他,已经34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