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谁都一样,人来人往,住进人海。在万家灯火里,等青梅竹马,四海为家。
我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我说过的笑话比任何人都多,只是有许多当时的笑话,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难免就会显得有些忧伤。
云南有一种竹子,比我在别处所见过的都要高出许多,等长到一定年头,竹尖出就会长出许多穗子,而竹叶就会开始枯黄。深秋的季节,那些叶子被风一吹,飘散在空中,你抬头仰望,那蓝天白云的,就想翱翔。
有些山上的村庄,很高的山峰,山峰上的小路四通八达,而在山峰的最高处就会有这种竹子,竹子旁边还会有枯死的树,光秃秃地立在山峰上。等夜幕降临,炊烟四起,那些落下来的竹叶也会绕着炊烟,在村庄上空飘扬。
几年前,我曾在凌晨从山脚出发,顺着盘旋的公路一直往山顶走,深秋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慢慢变冷,天空中会有月光透过乌云,如烟笼寒水月笼沙。
路边会有茶田,雾气缠绕,月光打在上面,那些绿色的叶子在黑夜里绽放。那时候的我确定曾听过它们成长的声音。
走夜路是很荒凉的,特别是云南边境的那些山。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如果彼此安静着想自己的心事,等一个突然说话,往往会吓得另一个尖叫出声。
偶尔有萤火虫,迎着公路一直飞,那种微弱的光会被无限放大,像银河。你不敢高声语,恐怕一声轻呼,就会打扰了那美丽的银河。
有人曾经问过我,倘若我们就一直追着萤火虫走,它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那时候我们在西双版纳的一个傣族村子里,很落后的地方,离城很远。但出乎意料的是,那里居然有一个篮球场,几乎每个晚上,我们都会在那里打篮球,从日落到天黑。
有一晚在我们回家的时候,路上就飞着许多萤火虫,开始我们都比较兴奋,追着那些一闪一闪的光跑,然后他就问了我那个问题。当时我只顾着手中的酒,也没想太多,就随口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其实现在想想,无论它们飞到哪里,等天亮的时候,我们终究是可以看到路的。
青梅竹马往往是过去式,只有日久天长才来得实际。
我曾见过最明亮的眼睛,就是那晚你仰望星空的眼睛。
二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去哪里,就算我知道,其实你也明白,我终究没办法带着你走。
经过五一路的时候,许多树叶落下来,像是有人拿了特别大的风扇在后面吹。那些树叶飘过马路,落到对面的屋顶上,再翻滚着落到马路上 。翻滚着,久久不能平静。
然后我走上天桥,站了许久,风已经停了许久,可是思绪却飘散到了天涯。
你们有没有去过没有风的地方,哪里都是枯黄的草,红色的山峦,站在山上四面八方都是寂静。你以为那样的地方应该有风,可是没有,你站在那里大声喊,没有回音,时间久了就会难过。
是不是有这样一个地方,那里都是一望无际的花海,风吹过一浪盖过一浪,花瓣飘满整个天空,站在风里伸手即可触碰到天空。在花海的中央有一个木头做的小屋子,塞满了寄往天堂的信,有一个忘记了回家的孩子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打开屋子的门阅读信里面的内容,然后哭然后笑,然后天亮了追着一只蝴蝶嘴里咬着一个馒头嗷嗷叫,然后蹲下来委屈地玩泥巴,把白色的衣服弄得很脏,开始想要回家。
季节轮回到了曾经,风从我们站过的地方吹来,街上还是我们听过的歌,公交车按着原来的路线在城市里往返,我们路过的世界里有人继续牵着手向前走,书店还没关门,路边的小摊还没打烊,你问过的许多为什么还没有答案,那些歌词我们还没有遗忘。
有谁说过,我还在这里等,而你已经忘记曾经到过这里,那些小小的幸福我珍藏,面朝大海,温暖向阳,我继续,你随意。
“当你付出太多的时候,你就无法自拔了。你割舍不下的,已经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了,而是那个默默付出的自己。当你惊叹于自己的付出的时候,你爱上的人,其实只是现在的你自己。到最后,在这场独角戏里,感动的人,只有你自己。”
学会放手也不一定是坏事,对自己好一点。这是一个离别的世界,只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忘记从哪里看到的,这世间总有几分钟,其中的每一秒,你都愿意拿一年去换取。
书签夹在某页故事里,我站在黄昏中,暗自庆幸,断断续续地用五指敲打下了这些年时光摧枯拉朽里记忆的缠绕不休,虽然后来翻开,难免诚惶诚恐,悲喜飞扬,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着这份难能可贵。
忘记了在哪部电影里,王家卫让张国荣站在客栈前,嘴里嚼着花生,手中端着酒杯。他说,以前总想知道那山后面是什么,后来知道了,其实山后面什么也没有,还是山。
三
有一天,我回到故乡,走了走,然后我就难过了,记忆从村口晚风吹起的榕树下碾压而过,那些我曾经熟悉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了,就如同我曾经不是在这里生长,而是路过一般,那些记忆里乡村教师笔下的画全部消失了。于是我怅然若失,我还没老去,故乡已经面目全非。
有些人,总会肆无忌惮地闯进梦里,你努力回想,一些老照片里,他们终成过往的一部分。去别处有时仿佛就是一个很长的梦, 最后转过头对着模糊的身影说了声再见 。
“所以告别的时候一定要用力一点,因为你不知道多看的这一眼 ,可能就是最后一眼 ,多说的这一句话可能就是最后一句话。”
几年前,去了西双版纳边境,干最苦的活。公路从边境穿出去,等夜晚公路上几乎没车,在黑夜里无限延伸,有一晚凌晨醒来,突然憋得难受,找了房间每个角落,最后找到一瓶没剩多少的二锅头,于是一口气喝了。本以为可以安心入睡,哪知心事却弥漫了整个边境。
那些凌晨的街道,喝到天亮的朋友,微风吹起故事的巷子,还有停车场门口说的,一路顺风。公路无边无际延伸的另一端……
我曾自私地认为,在我所认识的世界里,只有我自己才是最出类拔萃的,就如同我们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认为自己才是独一无二的一样。
直到那晚我和左小野一同站在山顶,我从侧面远远地看到他的眼睛,微风吹起他的头发,衣裳。大喝一口酒,他说,看,流星。只是那瞬间,我注意到的只有他的眼睛,明亮得不像话,像是整个银河都飞到他瞳孔里一般。
接着他坐下来,像是事不关己地说道,小马曾说,假如可以飞,我一定要到银河去坐坐,等凌晨的时候,我啊的大呼一声,整个宇宙都是萤火虫。我坐在一边想,真是个孩子。接着小马又说,哇,那样天空会不会太漂亮,来,来,小野,给我笑一个,我立刻给你亲一个。
然后星辰就会漫进云层,月亮就会坠入海底。
或许你们没有看到过清晨的到来,先是星星一颗颗地躲进云层,那会儿的云层往往特别洁白,接着月亮也跟着漫进云层,然后曙光才慢慢地卷袭苍穹,从天边吧,或者说是地平线,模糊的山峦,海平面,微风,生命……
电影还没散场,人早已散落在天涯。
“曾经”是一个美好到伤感的词,比如我曾经牵着你的手坐在银河上惊扰了满天萤火虫,我们看着它们落向四面八方笑着泪流满面。
如今已快中秋,这南国的街道早已落满梧桐叶,阁楼上挂满灯笼,在风中摇曳的笑忘书,古城墙上我刻下的心,也早已被风吹雨打,落成一堆白色粉末,听不到琴声。只是昨晚我站在天桥上,看那些匆匆忙忙的人儿,好像哪个都是你一样。唯独没有看到那么明亮的眼睛。
从梦里醒来,夕阳已经夜幕,歌曲已经停播,路人留下了故事,十年不见的人在相框中还继续微笑。走出卧室,想笑一个却不经意泪流满面,再听一听那些歌,啦啦啦……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