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而言,当中央大学的入学邀请函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的台湾之行就似乎已经开始了,在那个四月份的有阳光的下午,我走在斑驳的梧桐树影里,偷笑了一路。
印有中央大学的校徽以及校长签名的邀请函让我兴奋了不止一天,和同行的小伙伴一起计划着要去哪儿玩更是激动异常,制定一张To do list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条我便写上了想去垦丁看海,然后是去诚品书店扫货、去101大楼看夜景、去绿岛潜水、去渔人码头看日落,还要去合欢山看日出……“游学”与“开拓眼界”成为了我们为四处玩耍的绝佳借口。
从长沙到台北,需要飞两小时四十分钟,打包行李的时候,我特意把新海诚的《秒速五厘米》放在了外面的背包里,想着也许在飞机上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但上飞机后不久,我便立马闭上了眼睛休息,我不太习惯颠簸的感觉,那轰隆的声音总是能压缩掉我周围的空气,使我感到恐慌。
黄昏时分,到达台北桃园机场,暮色四合,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被照得昏黄的路面、闪着光的广告牌和交通警示牌上都有许多繁体字,我叹赏这里的陌生与奇特,也欣慰于这陌生感并不十分浓烈,尽管说不上亲切,但无论如何,这里,就是台湾了。
机场大巴送我们一行交流生前往学校,透过车窗看那如穿针走线般彼此密集交织的桥梁,有现代都会的感觉,也有城乡结合部的味道。一群白鸟散落在立交桥中心的绿化区里,没戴眼镜去看时,恍惚以为栀子花又开了一季。
学校将女生们都安排在了外宿,一扇扇隐藏在商铺间的铁门便是通往公寓的入口,逼仄的房间实在让人不忍心去评价,略微扎人的床垫和弥散了一整个房间甚至一整层楼的霉味让我们不得不赶紧置办日用品,心里还一直暗暗告诉自己:“这可是锻炼自己的好机会,好好适应这里吧!”
外宿也有外宿的方便之处,离学校也就只需要几分钟的路程,善良热心的房东还总会时不时过来打扫楼道的卫生,顺便问问我们住得习不习惯,最重要的是能给我们出去“开眼界”提供便利,我们一行人基本上周末都不会安安分分待在学校,把台北大大小小的街区剧场几乎玩了个遍,基隆也不错,九份也很好,宜兰的温泉和三星葱拉面都很棒,花莲的山海有情,台中的日月有味,垦丁不失为文艺小清新打卡胜地,高雄也有其独特风格……
不过,我最喜欢的城市还是台北。
有人说,就发达程度而言,台北比不上北京和上海,最多和南京、武汉比肩,而我对此倒并没有太多的比较,我觉得台北就是台北,它是台湾主流文化与政治运动扎堆喷薄的地方,是代表台湾包容性与开放性的棱角分明又极为柔和的翦影。
你可以花一整天去寻访台北的各个剧场,从水源剧场到城市舞台,从台大鹿鸣馆(台大剧场)到国家戏剧厅,或者拐进一个小巷子,去找找位于街口的牯岭镇小剧场,那一栋显眼的白色两层楼建筑简约而朴实,你一定找得到,如果运气好,还能碰上免费的默剧或舞蹈表演。
你还可以在这里来个艺术之旅,去先锋派与现代派共存的当代艺术馆一看究竟,去“死而复生”的艺术小镇宝藏岩探访隐匿着的诗人、手工艺者和行为艺术家,去华山文创园或松山文创园看一次艺术主题展,或者任性一次,买一张喜欢的音乐会的票,在国家音乐厅里好好享受几小时交响乐。
一个人的时候,最好去国家图书馆里坐上一天,找一本书,带一支笔和一个本子,时间便飞一般地过去了,只悄悄地,在你青春的无数个日子里,留下一个小小的逗号。
我一个人的时候尤其喜欢去淡水,它是淡水信义线(红线)的起点,从台北出发坐捷运过去即可,仅35分钟的车程,就把你带到另一个世界。小小的淡水、不宽的街道,商铺广告牌林立,给人略微杂乱的感觉,游客以韩国人居多,据说他们对《不能说的秘密》——这部取景于淡水的电影特别着迷。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与你一起躲雨的屋檐”这句歌词不知俘获了多少少女的心,周杰伦的母校——淡江中学门口也总是徘徊着可爱的少女,以前这还允许游客入内参观,后因粉丝实在太多,影响了学生正常上课,于是干脆派了个略胖的中年保安大叔站在门口,微笑着“拦截”任何一颗早已忍不住飞到校园里的迷妹心。
黄昏是我一天中最喜爱的时刻,走过游客扎堆的红毛城和人来人往的淡水老街,去吃物美价廉的海风餐厅,隔着沿海的落地窗看愈来愈浓郁的火烧云,远行的船一艘艘返回渔人码头,不禁遐想,这里真是世界上难得的被夕阳眷顾的佳美角落。
信步胡走,去7-11取钱的时候偶然瞥见保温柜里有粉色的心形包子,红豆味的,上面印着I❤U,于是立马就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给人温暖的感觉,也实在是浪漫到不行。
晚上回台北,累了就去夜市吃点东西,宁夏夜市、饶河夜市和师大夜市都是不错的选择,至于士林夜市,我倒真的没有太大的好感。一份盐酥鸡加一杯抹茶奶茶,再来份芋圆,可以说是经典搭配了,另外还有糯米热狗肠和红豆味或奶油味的车轮饼,我都很爱吃。
吃过之后还一定不能错过台北的夜景,你当然可以花上两个小时外加100元左右的人民币去排队上101大楼,站在台北国际金融中心,从五百多米高的地方俯瞰台北,同时也可以选择驱车上阳明山,在山顶咖啡厅的露天观景平台上,一边喝MOCHA,一边饱览与101相差无几的夜色。
大多数时间里,我其实并不太喜欢一个人走,因为常有强烈的不安全感萦绕在心头,尽管台湾已然是一个能让任何人都放下戒备心的地方。完全没事的日子里,相比于独自出游,我也许会更趋向于一个人待在图书馆,和白先勇、张爱玲或也斯约会,太阳好的时候,坐在图书馆前的大榕树下,日光被稀稀疏疏的树叶遮挡,微风惹人醉。
同时,我的血液里又有着不安分的冒险情绪,我喜欢为了一个好看的剧,花费好几个小时前往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剧场,我喜欢一个人坐环城公交,路过一家用心装潢的花店或咖啡店,就马上在下一站下车,顺手给自己买上一束香槟玫瑰或一杯摩卡咖啡。
我还喜欢乘火车南下,眯着眼不管它开往何处,偶一睁眼,就能惊喜地收获一整窗的大海,台湾的沿海东线铁路赠予了乘客极好的观海体验。
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人从台北前往宜兰,看到窗外的太平洋时,立马兴奋到不能自已,也不管到底驶到了何处,更未知下一站的名字,只管兴冲冲地踩水去。忽然下起了大雨,我们根本躲闪不及,只得被淋得衣发俱湿,后来干脆连躲都不躲了,赤着脚大步往前走,然后蹦蹦跳跳地踩上硬硬的柏油马路,个个脚被硌得生疼,皆为狼狈,相视时则大笑到不行,就这样轻快的,欢笑着,一同闪进下一趟列车。
有时会想这是不是内心深处的一种逃离,逃离原有的生活模式,就像是饥渴的豹子追逐肥壮的羚羊,那种从本性出发的欲望,需要用并不那么陌生的奇异来填补。
而这偌大的台北城,高楼四起,远山森森,点点的灯光凑成了绝美的夜景,在现代都市的景观中,你能从万家灯火里找到你自己的存在吗?一个小小的星点?一盏暖黄色的灯?还是深夜两点行走在寂静马路上的影子?
我爱追逐生命中不一样的色彩,这种欲望是怎么都填补不满的,而且会让人上瘾,对飘忽无居的逃离上瘾,对阑珊灯火里的自我迷失上瘾。我大可隐于此,大可洗刷过去,重新开始一段又一段的新生活,你只需要知道,此刻的我,是我。
这是所有大城市的慷慨与包容,不管是北京、上海、香港还是台北,背包的、挎包的、蜗居的、住豪宅的……港台local、北京大妞、上海名媛……黑种人、白种人、黄种人……白天在写字楼里蹬着九厘米高跟的女高管,也能是晚上在酒吧里撒欢的小野猫,这些城市,成全你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痛快买醉、疯狂追梦,穿上西装,拎上包包,明天又是一条光彩照人的妖艳好汉。
我喜欢具有包容的台湾,喜欢温和有礼的台湾人,说真的,我所遇见的台湾人都特别特别特别好,他们会提前好几周去为你精心准备一场生日party,看到你没赶上车而比你还着急,因你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就热情带你去吃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尽管他们明知他们可能只会在你生命中出现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甚至,你们的缘分可能只在于这一面,他们也愿意坦诚地去伴随你、帮助你。
他们常常会用自己的守规矩与善良让外来人自觉相形见绌,他们的骨子里有保守传统的大陆根脉,也有荷兰人的征伐勇敢,更有日本人的儒雅谦和,他们跟随着这个岛屿巧妙地将所有文化慢慢融合,酿出他们独有的气质,这种气质就像是漫山遍野的薰衣草,叫人沉醉舒心,也叫人不可深入,我姑且将其称为“礼貌的疏离”,敏感如我,实在是不能不敏锐地嗅出他们客气表层之下的疏离。
偏见一直都存在,只是程度不同,他们会觉得大陆人很没有礼貌、英语不好、不那么international或者很花心、很随便,甚至有人觉得大陆人侵占了他们的教育、住房等一切公共资源,因而会一再询问是否有台湾学生作为交换而能去到大陆读书。
这是我所亲耳了解到的偏见,或者说是部分台湾人对于大陆人的看法,但首先我们需要知道,人人都会对某一件事有自己的看法,若他人有与你相左的执念,你可能会立马将其归为“偏见”,而对待偏见,惧怕或仇视绝对不是我们的第一选择,那些偏见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无非是各种不一样的大陆人所留给他们的刻板印象,而改变刻板印象的方式就只需我们在当下的每分每秒做好自己。
每一个包容的城市都有其必然的冷漠,每一条拥挤的街道都逡巡着奔波的人,一天天的工作重复挑战着都市人的忍耐度,年轻人满腔热血地透支着自己的生命,中年人在得心应手中寻求突破。
捷运线里站满了明确知道自己目的地的人,却少有人明确知道自己未来的路究竟应该怎么走,公交车上晃荡着不言不语的灵魂,下一秒他们也许又将对陌生人致以标准的微笑,火车上积蓄着旅人的疲惫情绪,归途让人向往,但不会有人久留。也许我们都时刻期待着生命中的惊喜,但终究会走向那重复的生活轨道。
我感谢此次的台湾交流生之行,它必将在我二十岁的年纪熠熠生辉,但每当风起,我也会唱起“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我知我终将到来,我知我必然离去。
飞机的轰鸣声再次威胁着我脆弱的耳膜,跨越宽宽的海峡,对岸的我将面对长江,不见大海。那起起伏伏的海浪,嘎吱作响的山间木桥,以及绚烂的“高雄之眼”都将在我今后无数个梦境当中重现。
一月底,恍然梦醒,天涯骤然苍茫,这城市依旧人声喧哗,我依旧独自行走,脑袋空空地感受来自大陆的寒冷空气,下一站,我还是会选择生命的惊喜,永远期待出其不意,永远对生活抱有最现实的英雄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