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回家看父母,发现为我们全家奉献了20多个春秋美味的两棵香椿树已经锯成木板了。红红的颜色、漂亮的纹理、沁人心脾的香味,这些木板是父亲为自己寿材准备的材料。
父亲已届古稀,在农村,这个年龄的老人早就为自己准备寿材了,因为90多岁的奶奶仍然健在,父亲一直没有为自己打造 “另一个世界的房子”,但是这一直是父亲的心事,如今,吃了一辈子香椿芽的父亲真要选择永远与香椿相伴了,这也是父亲最为满意和自豪的一件事。在父亲心目中,这香椿木的材质,堪比名贵的楠木。
打记事起,香椿树就一直是我们家院子里的优势树种。别的树陆陆续续被砍伐了:梧桐树伐了好几茬,为结婚的哥哥、出嫁的姐姐做了家具,夏天的树下满是筛子孔般蝉洞的高大榆树,为哥哥的新房做了房梁,枝叶伸到街上,为夏天的邻居做休憩树荫的楸树,也早已不知去向了……唯有香椿树,这种为家人遮荫,在物质生活极其贫乏的年代为全家人提供下饭菜的宝贝树,一直被父亲珍爱着,最盛的时候达到五棵之多。
记得小时候,每年的清明节到五一这段时间,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冬天的白菜萝卜已经吃完,集市上也没有别的菜可买,就是有,七八十年代的农村人谁舍得花那恨不得一分钱掰开花的银子呢?这时候,从树梢上悄悄钻出的香椿嫩芽,简直就是家里的救命菜。中午,干了一上午农活的母亲,小心的从树上掐下几支香椿芽,再从鸡窝里掏两个鸡蛋,多放一些盐,炒成一小盘鸡蛋香椿芽,那是全家人最好的美味了。美味端上桌,每个人都大口咬一下煎饼,然后小心翼翼的伸出筷子,轻轻的蜻蜓点水般的在这盘美味上夹一点,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香椿的清香和浓郁的蛋香刺激着饥饿的味蕾,加上半天的劳累造成的饥肠辘辘,整顿饭往往吃的满头大汗,桌上的一摞煎饼往往一扫而空,但是最后那一小盘美味却仍有剩余,母亲和姐姐心疼干重活的父亲和哥哥不舍得吃,父亲和哥哥想让正在长身体的二哥和我多吃一点,二哥和我,也知道这两个本该卖掉买油买盐的鸡蛋的分量。这样的场面,至今还是家人美好的回忆。
吃过几次的香椿嫩芽,就到五一前后了,香椿的叶子长得长一些了,就是采摘香椿叶的季节。叶子小的香椿,味道虽好,但是产量少,全家人不够吃,长一些还不老的叶子是最适合采摘了。采摘香椿叶,是家里的大事,往往让父亲母亲忙上两天,这两天别的可以不干,但是一定要把香椿叶采好,一部分加盐揉成团状,放缸里吃好几个月,另一部分一层盐一层香椿叶子培在瓷缸里,用薄膜封口,要等到冬天没别的咸菜的时候才拿出来吃。采摘香椿叶后的季节,中午放学的二哥和我,一看家里没人,就知道都去地里忙活了,不用招呼,到煎饼缸(因家里人口多,干粮要用三号陶缸来装)拿出煎饼,卷进几个带叶的香椿嫩枝,到园里掐几个葱叶,三口两口一个煎饼就下肚了,喝点凉开水,就奔学校了。等上初中住校的时候,揉好的香椿叶更是必不可少的下饭菜。在白菜萝卜为主菜的冬天里,拿出培好的香椿叶,切成小段,合着葱叶、姜丝、红辣椒、香菜,用酱油拌一拌,后来生活好了就加点香油,是父亲绝好的下酒菜,是我们最美味的佐菜。
后来,家里生活越来越好,哥哥姐姐相继成家,二哥和我也在外地参加工作,每次回家,家里的饭菜花样变多,鱼肉成了常见的菜肴,可是香椿的位置一直没受到冲击,相反,接触过不同地域、不同种类菜品的味蕾却始终对香椿、对母亲并不高明的厨艺情有独钟,母亲还是把采摘的香椿分成两种方式保存,在每个子女回家的时候每人带上一大包。更有甚者,在二哥上大学的时候,父亲知道二哥吃香椿的愿望很强烈,包好了一大包香椿叶到邮局去邮寄,因包装问题被挡了回来,为此事父亲好一阵心里没放下。
如今,对香椿的嗜好已经传到父亲的孙辈了,用十几岁儿子的话来说,这是家族的基因,香椿拌小葱是祖传秘方。家里饭桌上可以没有别的咸菜,但是一年四季,香椿芽、香椿叶是仍是桌上的常客。虽然早春季节,市场上早就有大棚香椿,我们却很少买,因为总也吃不出家里香椿叶的味道。
老家的院子里,老香椿树将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与父亲相伴,新香椿树正枝繁叶茂,每年忠实履行着神圣的职责,奉献着青春,伴着日渐年迈的父母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