鄘风·墙有茨
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墙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详也。所可详也,言之长也。
墙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读也。所可读也,言之辱也。
墙有茨,不可埽也。茨就是现在所说的蒺藜,一种果子带刺的植物。在我们的乡间是一种颇为令人生厌的植物,尤记得小时候,上地里劳动,有时候会光着脚干活儿,一不小心就会被蒺藜刺破脚。用手拔草的时候还会扎伤手。所以,大家是很不喜欢蒺藜的,由于它长满了刺还很难被清除。
诗歌三章均以墙有茨为兴,取的应是厌恶之意,因为蒺藜一般不会长在高墙之上,是以此物为比兴。再看三章都写到的“中冓”,何为“中冓”?指的就是深宫内苑,也就是说这个令人厌恶的事发生于深宫内苑,这是鄘风,也就是卫国,此时的魏国深宫内苑发生的丑事。“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意思是这件丑事都说不出口,如果说出来,那就难听死啦!那么,这件发生在卫国深宫内苑的丑事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会让诗人作出此诗?背后是谁的故事呢?其实,这里还是前文多次提到过的宣姜。这里影射的是她与第二任夫君卫昭伯的事了。
我们先来看关于这段历史的典籍记载。
《左传·闵公二年传》载:“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
《史记·卫康叔世家》:“惠公四年,左右公子怨惠公之谗杀前太子伋而代立,乃作乱攻惠公,立太子伋之弟黔牟为君,惠公犇齐。卫君黔牟立八年,齐襄公率诸侯奉王命共伐卫,纳卫惠公,诛左右公子。卫君黔牟犇于周。惠公复立。”
《左传》和《史记》均有此段历史的记载。并且这两段记载我们可以衔接起来看。
“惠公即位也少”可以看出其一主少国疑,宣姜与卫宣公之子卫惠公继位极为不稳;其二参照着《史记》来看,左右公子不忿于惠公谗言杀死太子伋而代立,对他并不拥护,乃至几年之后废惠公而立太子伋之弟黔牟为君。当然,这是几年之后的后话了。刚即位时从这两点来看,卫惠公虽继位但是不受臣民拥戴。但是,卫惠公有强大的母族齐国。卫国是怎么做的呢?
“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不可,强之。”烝者,上淫之意也,它表明这段男女之情发生在两个身份、地位极不相称的人之间。宣姜这个可怜的女子又再次成了丑闻的主角之一。宣姜是已故国君卫宣公的正室夫人,而昭伯则是宣公的庶子。换言之,这是嫡母与庶子的乱伦。齐国居然主动出手,促成宣姜与昭伯的奸情,这又是为了哪般呢?我觉得我们大可不必对宣姜大加抨击。她只不过是齐、卫两国联姻联亲的一枚棋子罢了,宣姜对自己的感情与婚姻不可能有太多的自主权,我们不必带着道学家的有色眼镜去指责她妇德有亏。真正值得揣摩的是宣姜的母国齐国在丑闻中表现出来的态度和作用。
对于此时愈加强大的齐国来讲,一个弱小且依附于自己还与本国王室有血缘关系的惠公,显然比一个受臣民拥戴的与齐国毫无关系的黔牟、昭伯更具有政治投资价值。于是就又启动了宣姜这颗棋子。而齐国又是怎么做的呢?政治上的博弈有时也可能是兵不血刃的厮杀,《左传》记载这桩丑闻的时候说的是“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而非“齐人使宣姜淫于昭伯”,也就是说齐国的具体做法是向昭伯施加强大的政治压力,迫使他上烝宣姜,而不是向宣姜发出指示,指示她去勾引昭伯。于齐国来讲,他破坏的是昭伯的外在形象而不是宣姜的,这也是一种强权之下些许的温情吧。当然,用这种手段最后惠公还是被左右公子赶下王座,四年后齐襄公大动干戈,组织诸侯联军驱逐黔牟,才复立惠公。不过,“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还是给惠公的成长和齐国的持续壮大赢得了时间。惠公之后还是宣姜与昭伯的儿子继位,而且是两个儿子相继继位,也就是说卫宣公之后,三任君主均是宣姜的儿子,她的女儿也嫁给了一国之君,不得不感叹,强大的母族才是古代女子强大后盾。而这也导致卫国也在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得不依附于齐国才能生存。
在回想宣姜第一次与卫宣公之间的不伦,作为宣姜的母族为何没有大加反对呢?其实,齐国一直在下一盘棋,他并不在乎宣姜嫁给的是谁?只要是卫国的当权者就行,那么,嫁给正当权的宣公就更有政治价值了。因为他就想卫国成为他的一个附庸,这也是卫国的地理位置造成的,卫国正好在齐国通向东周王朝的必经之路,所以要想称霸,增强政治影响力,卫国是很有战略意义的。
齐国做出了这样令人大跌眼镜的丑事,当然,丑事是发生在卫国,但还是能看到齐国的影子。齐国是西周王室分封给姜太公的封地,姜太公立国之初就希望姜姓子弟入乡随俗,也就是“因其俗,简其礼”。
这样一来,齐国风俗的夷狄化色彩必然浓厚,而对周朝的礼乐制度、伦理观念却日益淡薄。所以,才促成了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后面还会提到齐襄公与其妹文姜之间的不伦之恋,此处不再提了。
虽然宣姜是随命运而飘零,但是在世人眼中,卫国三代君主卫宣公、卫惠公、卫懿公分别是宣姜的丈夫、儿子和孙子,而他们都是昏庸无能之君,所以世人对卫宣姜有乱及三世的评价。
韩诗云:“墙茨之言,三世不安。”指的是因为宣姜这个女子的存在,导致了卫国三世不安,连续三代统治都不得安宁。
鲁诗也是如是评价:“卫宣姜乱及三世,至戴公而后宁。”是说卫宣姜的存在祸乱了卫国三代的统治,一直到卫戴公继位,卫国才开始有所安宁。
回到本诗,首章说到:高高的宫墙长满了蒺藜,不能去除。为何呢?古人在墙上种蒺藜主要有两个作用,一是加固围墙,二是防闲内外。诗人正是用“墙有茨、不可除”来比喻“人有礼,不可失”。但是这蒺藜也并没有防止住中冓之言外传,这不能说的丑事还是被大家所闻听了。蒺藜在此处为双关,既有讥刺之意,又有遮挡之意。还有爬墙私通之意。所以我说可能是拉拉秧,互相纠缠。作者用这样的植物比兴,也是巧妙。
次章和卒章采用了重章叠唱的形式,只改了四个字。次章是墙上爬上蒺藜秧,没有办法去除它。宫闱中的那些事,一言难尽啊。若是详细道来,那说起来可就长了。卒章的意思是墙上爬上蒺藜秧,已经不能收拢它。宫闱中的那些事啊,不能宣扬啊。若是要宣扬,那真是极大的羞辱啊。
三章的诗意是层层递进的。“道”就是简单的说,“详”是仔细的描述,“读”是反复的言说、宣扬,《墙有茨》这首诗歌在这里用词上层层递进就是讲卫国的统治者,像宣姜、卫宣公这样的贵族阶层日常在宫闱之中所做的那些肮脏不堪、乱伦荒淫之事,连简单的说都觉得不忍启齿,何况详细的去说了,更别说反复的去说去传扬了。
蒺藜的作用是家丑不可外扬,内外有别。但是只要做了丑事,即使是不可言说还是众人皆知了。这里讽刺的不只是宣姜与昭伯,更是这些荒淫无道的统治者们,高高的宫墙挡不住,尖尖的蒺藜拦不住,一定会传出来,从而接受大众的审判,接受历史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