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姐
我们兄弟姐妹六人,虽然从小同喝一井水、同吃一锅饭、同睡一铺炕,但是性格差异很大,在家乡人的眼里,除了大姐,我们都是成功的。因为我们都靠自己的努力学习走出了偏僻的小镇。在他们看来,外面的世界都是好的。他们认为是我家的风水好,我们才有出息的,所以后来在父母离开家乡搬往大连后,要卖掉老房子时,一个很精明能干的邻居毫不犹豫就买下来了,但是一直闲置在那里没有入住,已经很荒凉了,我们听说后心里很不好受,不管是不是风水宝地,毕竟养育了我们,留下了太多美好的记忆。
大姐现在很不好,原本可以平安终老,却由于心有不甘和遇人不淑,而使自己沦落到一身病痛、无家可归、每月靠弟妹们和女儿支助过活的境地。我每次想起她都是心痛的,所以不愿意想起,也不想写她,因为她曾经伤透了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心,按照父母对我们从小进行的言传身教,她是不应该变成后来的样子的。但是不写她,我的兄弟姐妹是不完整的。
大姐本来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朴实、善良、直爽,虽然没有像其他姐妹一样通过考学走出小镇,但是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和父亲留给她的产业,温饱度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她偏偏不满足,向往养尊处优的生活,结果不但没有得到,反而被骗最后落得除了一身病一身债外一无所有,而且连累父母跟着生气、操心。
大姐性格倔强,从小就表现出了极强的控制欲,父亲不在家时,她就是最强势的,我们都得听她的,我还好,因为我的性格比较随和,没有太多执着,倒也能相安无事。四妹带弟就惨了,因为她性格也比较拗,所以经常被大姐教训,大姐想靠武力征服她,她却从来都不肯服软的,宁死不屈!从这一点看,她们两个倒是挺像的。大姐也是宁死不屈的,都可以和刘胡兰一较高下。有一次,大姐因为指着一个邻居大嫂说了什么,结果被那个大嫂抓着一顿暴打,大姐那时也是个孩子,但是最后也没有服软认错,那人实在没办法也就作罢了毕竟一个大人打一个孩子也不光彩。
大姐虽然个子不高,学习也一般,但是长得漂亮,大眼睛黑亮黑亮的,红扑扑的圆脸蛋,鼻子嘴巴都很端正,所以上小学时老师很喜欢她,她也很积极,那时她经常天不亮就去学校生炉子,为了得到老师的表扬。她上学了,回来温习功课时,我们很好奇都跟着一起学,记得好多东西我们都是跟着大姐学会了。比如背诵古诗、拼音什么的。大姐很有担当,经常二姐被欺负了,她就去打抱不平,打不过也打,反正是从来都不服输的,这点跟父亲很像。
后来她上初中了,因为不喜欢老师,所以就不听老师讲课,结果读完初中哪也没考上,又自尊心太强不肯复读,所以早早就不上学了。父亲就把她放在身边,给她创造机会学习技能和谋生。她学了裁剪做衣服,父亲就给她开个服装店,但是做没多久嫌累就不做了。后来父亲又让她在知青点学做出纳,做过一阵子,后来知青点解体了,父亲又开一家粮油店让她看着做,我们都考学出来后,父亲干脆把这个店给她了。她如果就守着这个店日子应该也不错,但是,她在没有征得父亲同意的情况下把店卖掉了,卖店的钱都被骗了,后来又陆陆续续向父亲和各姐妹弟弟借了很多钱,每次都是十万火急要钱,大家怎么劝都不听。想着大姐以前的朴实,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她会骗我们,其实她早已经变了,是强烈的物欲让她丧失了做人的基本底线。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变化是从我们陆续考学离开家以后,她一直守着粮油店,不喜欢看书,每天接触的人中有很多都是不劳而获过着“好日子”的,而我们离家后天南海北的,一年都难得聚齐一次,电话打得也少,她本身没有信仰追求,又没有一种向上的力量牵引,所以很快就被流行的价值体系裹挟、堕落了。这就是环境的重要,一个恶人,如果在善的环境里熏陶,慢慢他的恶也会消解的。
她先是求神拜佛,弄得附体上身,每天神神道道的,今天说父亲拿她钱了,明天又说弟弟要出事了......说是她家“仙”说的。有一段时间搅得家里乌烟瘴气,她自己也快成精神病了。后来四妹找人收了她的“仙”,但是她自己不愿意被收,所以回去后又不正常了,直到现在,偶尔也说她家“仙”如何如何,但是她知道我们反对她的“仙”,所以就马上改口说是找别的人看的。直到现在,她仍然没有反省自己,仍然不从自身找原因,还在心外求法。前几天打电话来,让我劝她女儿用她找人给改的名字,她给自己也改了名字,说是自己不好是因为名字不好。
姐妹们对她说的话,她从来都听不进去,反而一些不相干的人说的话,她倒信受奉行。哎!真的没有办法,也许是因为从小习惯了她对我们发号施令,而无法接受比她小的弟妹们给她的建议和忠告。年仅46岁的大姐现在住在老家的养老院里,双眼已接近失明,肺病和糖尿病的折磨早已让她失去了光彩,脸色蜡黄,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最可怕的不是身体的疾病,而是她心里仍然渴求那些她永远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所以心灵备受煎熬,并且强烈的控制欲丝毫不减,只是从我们身上转到了她的儿女身上,她的女儿大学毕业后独自在外打拼,大姐无法控制,就经常给我们打电话控诉。她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刚上中学,放假时接到身边去住几天,她就在这难得的相聚时光里对儿子实施种种管控,孩子小不能反抗,就只能哭鼻子。她也经常在这短暂的管控中耗尽自己的所有心力,直到稍稍稳定的病情又发作才作罢。
这就是可怜又可恨的大姐,已经微弱的生命之火不知还能燃到哪天,最可悲的是直到今天她的心都无法接受一丝对她有益的忠告。